宴席原定在下午三点,可未等日头爬到正中,院门口便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我这菜还没完全上桌,你们倒先到了,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苏子谦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沾着红烧鱼头的酱汁。
脸上却堆着爽朗的笑,此刻才刚过两点,比约定时间早了近一个时辰。
“灵儿,快给三位贵客上茶。”
苏子谦说着,又转身回了厨房照看炖着的牛肉。
马灵儿应了声,快步跑进大堂,取来新买的白瓷茶杯。
她平日里鲜少做这些细致活,指尖微微发紧,生怕茶水洒出来。
“苏兄这不是两天没见,想得慌嘛!”
唐小胖率先迈进门,眼睛滴溜溜地往院里扫,语气带着几分撒娇似的亲昵。
“这话我爱听。”
苏子谦恰好端着一盘卤味出来,闻言笑得更欢,将盘子放在堂中八仙桌上。
冯司狱上前一步,朝着苏子谦拱手作揖,语气诚恳:
“苏兄弟,恭喜乔迁新居。”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红纸袋,执意塞进苏子谦手里。
苏子谦连忙摆着手推辞:
“使不得使不得,送礼可就见外了。”
“我在这同阳县里,也就熟你们三位,你们能来,我就比啥都高兴。”
唐小胖凑到八仙桌旁,看着桌上渐渐摆齐的菜肴,咂了咂嘴:
“才两天工夫就把房子收拾妥当,还备好了这么多菜,苏兄你这效率也太高了!”
“实在是之前住的地方太局促,见这宅院格局合心意,便赶紧买了下来,也好找个安稳住处。”
苏子谦一边说着,一边又端来一盆炖得软烂的牛肉,浓郁的肉香瞬间盖过了茶香。
“苏兄弟说得在理,房子这东西,终究是合适最重要。”
冯司狱点头附和,目光落在那盆炖牛肉上,眼底闪过一丝期待。
“什么东西这么香?”
钱天师原本正摩挲着茶杯边缘,此刻也被香气勾得抬了头,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苏兄这是做了什么好菜?”
众人顺着香气往厨房望,不多时,苏子谦便将所有菜肴一一端上了桌:
红烧鱼。
炖牛肉块。
还有一盘酱鸭。
……
苏子谦特意备了本地有名的景芝高烧。
唐小胖拿起筷子,目光在菜肴上转了一圈,忽然看向马灵儿,好奇地问:
“这些菜都是灵儿姑娘做的吗?”
“手艺也太好了吧!”
马灵儿连忙摇了摇头,脸颊微微泛红,小声道:
“不是的,都是公子亲手做的。”
“哦?没想到苏兄弟还有这好手艺!”
冯司狱闻言,率先夹了一块卤肉放进嘴里,牙齿轻轻一咬,他眼睛一亮,忍不住赞叹。
“就算是同阳县里最有名的酒楼大厨,手艺也未必及得上苏兄弟。”
“真有这么好?”
钱天师被说得心痒,也赶紧夹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片刻,连连点头,语气笃定,
“好肉!火候正好,入味也足!”
这时,冯司狱给众人满上酒,几人端起酒杯一碰,仰头饮下。
唐小胖刚喝一口,便眯起眼睛,咂了咂嘴:
“这是什么酒?好烈!不过喝着真爽快!”
“是景芝高烧,本地的烈酒,够劲。”
苏子谦笑着给自己也添了一杯。
唐小胖一杯酒下肚,兴致更高了,拉着苏子谦的胳膊说道:
“苏兄,我真想把你带到茅山去当厨子!”
“我们山上的厨子做的菜,又难看又难吃,要是你去了,我天天都能吃好的!”
“说不定我还能求师傅收你做弟子呢!”
“那感情好啊。”
苏子谦顺着她的话打趣。
一旁的钱天师却皱了皱眉,开口制止:
“唐小胖,休得胡言!”
“道士这行当可不是随便能入的,哪能这么胡闹。”
“是不是因为五弊三缺?”
苏子谦忽然开口问道。
他前世在小说里见多了这种说法,此刻随口一提,倒让钱天师愣了一下。
“苏兄怎么知道这个?”
钱天师有些惊讶。
苏子谦笑了笑,没解释缘由,只等着他细说。钱天师放下酒杯,缓缓道:
“所谓五弊,便是鳏、寡、孤、独、残;三缺,则是钱、命、权。”
“老而无妻为鳏,老而无夫为寡,幼年失父为孤,年老无后为独,身有残疾为残,这便是修道之人常要面对的命理缺憾。”
“为什么会这样?”
苏子谦不解,
“修道之人降魔卫道,做的都是积德行善的事,怎么反倒落得个命理不全的下场?”
“苏兄说得太对了!”
唐小胖也跟着附和,语气带着几分愤愤不平,
“我们天天斩妖除魔,护着旁人平安,凭什么要受这种苦?”
“我才不要一辈子孤孤单单的!”
冯司狱见状,连忙打圆场:
“苏兄弟今日是乔迁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神神叨叨的晦气话,扫了兴致。来,再喝一杯!”
温热的烈酒下肚,浑身都暖了起来,兴致也愈发高涨。
冯司狱放下酒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苏兄可知袁都督?”
苏子谦心头一动,试探着问:
“可是取得宁远大胜的袁崇焕袁都督?”
“正是!”
提到袁崇焕,冯司狱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满脸钦佩之色,
“就是去年取得宁远之战大胜的袁都督,那可真是我大明朝的大英雄!”
他放下筷子,语气激昂地说起当时的情景:
“去年辽东换帅,后金的努尔哈赤亲自率领八旗精锐,一路南下,直扑关外的宁远城。”
“那时候宁远城里只有一万守军,粮草都快断了,处境凶险得很。”
“可袁都督半点不慌,拔出佩刀写下血书,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发誓,要与宁远城共存亡!”
“后来呢?”
唐小胖听得入了神,追问着往下问。
“后来啊,袁都督就把十几门红衣大炮摆在了城头,等鞑子攻到城下时,大炮齐鸣,打得那些鞑子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冯司狱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亲眼所见,
“这些年咱们跟后金打仗,输多赢少,辽东丢了不少城池,前后死了十几位将军,将士们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也就袁都督这一仗,给咱们明军长了志气!”
“那些个软骨头将军,见了努尔哈赤的旗号就吓得跑,哪里有袁都督一半的骨气!”
唐小胖愤愤地拍了下桌子,语气里满是鄙夷,
“还有那些阉人,一个个胆小如鼠,只知道在宫里祸乱朝纲,根本不管边关将士的死活!”
如今朝堂上魏忠贤当道,各地都在为他立生祠,残害忠良之事屡见不鲜。
几人虽只是底层官吏和道士,却也早有耳闻,只是敢怒不敢言,此刻借着酒劲,才敢吐露出几分不满。
魏忠贤在这个时候风评还是很差的,苏子谦也不好说什么。
“好在有袁都督镇着,那些鞑子的气焰总算被打下去了。”
钱天师也叹了口气,补充道,
“我听说当时努尔哈赤被红衣大炮炸伤了?”
“何止是炸伤!”
冯司狱压低声音,语气笃定,
“是直接被炸死了!只不过鞑子那边对外说是病死的,无非是怕丢了士气!”
“哈哈哈哈!好!打得好!”
唐小胖拍手大笑,举起酒杯,
“来,咱们再喝一个,敬袁都督!”
“敬袁都督!”
四人齐声应和,再次举杯饮下。
两三杯下肚,唐小胖本就不胜酒力,她忽然凑到苏子谦身边。
伸手拉住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醉意的娇憨:
“苏兄,来!亲我一口!”
“师父说我这辈子要守寡,我才不要呢,我年纪轻轻的,可不想守一辈子寡!”
苏子谦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连忙想抽回手,无奈她抓得太紧。
“唐小胖,你喝醉了,尽说胡话呢。”
“我没醉!”
唐小胖瞪了他一眼,又转向一旁想拉她的钱天师,没好气地说,
“师兄,要你管我!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钱天师的动作猛地一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手足无措。
“你爱怎样怎样,我才懒得管你!”
说罢,便别过脸去,假装看墙上的字画,实则耳根都红透了。
唐小胖却不管他,又朝着苏子谦凑了凑,气息带着酒气:
“苏兄,就亲一口嘛!”
“你有口臭,我不亲。”
苏子谦无奈之下,只好找了个借口。
“我才没有!我每天都刷牙!”
唐小胖急得辩解,却想不出更多理由,只能噘着嘴反驳。
“那天你还亲了那只僵尸呢。”苏子谦一本正经地补了一句。
唐小胖顿时语塞,愣了愣,随即又想反驳,却被一阵眩晕袭来,身子晃了晃。
苏子谦见状,连忙对一旁的马灵儿说:
“灵儿,唐天师醉了,你扶她去厢房休息吧。”
“哦,好。”
马灵儿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唐小胖的胳膊。
“我没醉!我还要喝酒!”
唐小胖挣扎着想要挣脱,脚步却虚浮得很,最终还是被马灵儿半扶半搀着,慢慢往厢房走去。
冯司狱看着这一幕,先是惊愕,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兄弟,让你见笑了,这丫头就是这样,一喝醉就胡闹。你这酒也真是烈,我喝了两杯都有些上头。”
“没事没事,朋友之间,尽兴就好。”
苏子谦笑着摆了摆手,给两人又添上酒,
“咱们继续喝。”
“哈哈哈哈,好!”
冯司狱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思忖片刻,忽然问道,
“苏兄弟,之前跟你提的入司狱当差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苏子谦放下酒杯,语气郑重:
“冯大人,这事我已经想好了,这两日我就可以去司狱入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