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返回镇妖司,苏子谦第一时间重翻那份缉拿青狐妖的卷宗。
烛火摇曳,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按在一行冰冷字句上:「……若情况属实,务必擒拿或诛杀此妖。」
“务必……”
苏子谦负手立在窗前,沉夜如墨漫过他的眼底,眼神冷得像淬了霜。
这个词在他心尖反复碾过,指尖无意识地叩着窗棂,节奏平稳,目光却利得能割开夜色。
“丙等任务本该详尽,此案却语焉不详,偏独用‘务必’二字——这不是劝导,是强令,分明是怕我等权衡风险后退缩。”
王总旗先前的提醒突然清晰——他定是嗅到了不对劲,却碍于身份不敢明说。
“他怕的或许不是任务本身,是下达任务的人,或是任务背后牵出的东西。”
毕竟一个总旗,根本拦不住镇妖司里的暗流。
倒是巡查处的老油条精明,只在西山外围转了圈便撤;沈七这丫头心思太实,怕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钱。
思绪飘回西山那诡异的禁制,苏子谦眉峰更沉:
“屏蔽天机、压制灵觉,连探妖境与推演术都近乎作废。这绝非自然形成,更不是那金丹狐妖能布下的阵仗。”
便是黑山老妖,也未必有这本事。
“倒像得道之士留下的阵法……难道真有仙遗族?”
先前见沈七的推演术也失效时,他便有过这怀疑。
更蹊跷的是,青狐的魅惑之术在西山竟会增强,还与禁制隐隐共鸣——它不是在对抗禁制,是在利用禁制。
“这意味着……青狐与那背后的金丹大妖,要么与禁制同源,要么……是被禁制认可、庇护的存在。”
想通这层,苏子谦眼底彻底没了温度:
“一个可能被仙遗族力量庇护的狐妖,在仙遗族可能的地盘边缘作案。镇妖司的情报却只字不提此地异常与潜在风险,只强调青狐伤人,还加了‘务必’擒杀……”
王总旗说过,曾见一卷古老卷宗提过此地。发布任务的人,恐怕早已知晓内情。可为何偏要派他和沈七去?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身影——隐藏在镇妖司深处,曾向妖妖阁泄露他们行踪的神秘人。“是他,只能是他。”
护送百妖录时,那人没能借故除掉沈七,便又生了一计。
他定然知道青溪镇的底细,也清楚那金丹大妖的存在,于是借着职权,炮制出这份看似合规、实则隐去所有关键风险的卷宗,再用“务必”二字逼沈七必须硬闯。
看来,对方已率先将他列为目标,在镇妖司内的地位,恐怕还不低。
理清头绪,苏子谦便随沈七一同前往问心殿,向冷渊汇报此次任务的情况。
殿内烛火通明,沈七强压着体内翻涌的伤势,抱拳躬身时指节仍泛着白:
“启禀冷大人,属下无能,青溪镇青狐妖未能擒获。”
“按卷宗所示,我等进入西山探查,那地方极为怪异,探妖境全然失效,天机推演也受极大干扰。后来寻到青狐踪迹,苏百户设计将其困住,可它身后突然出现一名金丹大妖护着它——我等力战不敌,手下数名弟兄都受了伤……”
她喉结动了动,声音微哑:
“若非那大妖最后未下死手,我等恐已全军覆没。”
顿了顿,想起苏子谦的分析,沈七又补充道:“此外,西山笼罩着一层奇异禁制,不仅压制我等术法,似乎……还会助长那狐妖的魅惑之术。此间种种,恐非寻常任务。”
苏子谦立在一旁,虎口的伤痂尚未愈合,两人躬身垂首,静待冷渊决断。
“金丹大妖”四字落地时,连廊外的风都似凝滞了一瞬,主位上的冷渊却只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卷宗,眼皮都未抬一下。
直到沈七说完,他才缓缓抬眼,目光扫过堂下二人,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的晴雨:
“清溪镇之事,本座知晓了。”
没有丝毫对金丹大妖现身的震惊——冷渊分明也知道西山里的隐情。苏子谦心中了然,那金丹大妖,该是青狐的母亲,而青狐一族,本就受那禁制庇护。
可这份极致的平淡里,苏子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
无论是沈七提及金丹大妖,还是先前汇报魂岭截杀与任务蹊跷时,冷渊的反应都太淡了。
以他镇妖司镇抚使之尊,听闻辖地内出现金丹大妖,还可能牵扯出内部隐患,即便不震怒,也绝不该是这般浑不在意的姿态。
“除非……”
苏子谦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一个冰冷的念头刺破思绪,
“除非他早已知晓一切?或是,他对此事的走向本就有预判与安排,我们的汇报,根本没超出他的意料。”
冷渊是在刻意淡化此事的影响?他想掩盖什么,还是……想保护什么?
这个念头,让苏子谦对这位素来铁面无私的冷渊,第一次生出了真正的怀疑。
就在这时,冷渊仿佛才想起堂下还有两人,再次开口,语调依旧无波无澜,却抛出了一个全然无关的新任务:
“南疆伏波城,有毛僵作祟,已伤十数人。你二人,即日前往查探,若属实,务必诛灭。”
一枚冰冷的任务玉简被递到沈七面前。她愣愣地接过,脑子还没转过弯——青溪镇的事就这么揭过了?
可苏子谦在听见“南疆”二字,又触到那熟悉的“务必”时,心底那缕怀疑骤然疯长,如野草般缠紧了心脏!
此刻将他们这两个身处漩涡中心的人,突然调往万里之外的南疆……
冷渊,你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将我们远远扔出这摊浑水?又或者,这南疆的任务本身,就是另一重考验,乃至另一处杀局?
沈七怔了怔,终究压下满心疑虑,躬身应道:“卑职……领命。”
苏子谦立在一旁,目光沉沉凝在主位上的冷渊。对方那番对惊天变故的漠然,与这突兀下达的调令。
让他心底的疑云越积越厚——这看似寻常的调令之下,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