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镇妖司的朱红大门缓缓闭合,苏子谦将伏波城的任务文书递交给值守吏员时。
指尖在“黎族”二字的留白处轻轻顿了顿,文书里刻意隐去了黎族老妪操控毛僵的秘辛,更绝口未提马灵儿体内那位沉睡千年的星娅。
值守吏员接过文书,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随口问道:
“苏百户,伏波城那处阴尸洞,当真只处理了几只普通阴煞?”
苏子谦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只淡淡道:
“一切按常规流程归档即可,无需多问。”
他心里清楚,星娅的来历太过离奇,那是能看透禁制脉络、引动天地灵气的古老存在,若贸然写入文书,必会引来司内秘探的深究。
届时马灵儿怕是要被当成“异类”盘问,甚至陷入危险。
吏员见他语气疏离,便知不该多言,躬身应了声“是”,转身将文书归入档案柜。
稍作安顿,马灵儿的入司考核便被提上了日程。
这日的演武院格外热闹,青石板地面被阳光晒得发烫,细碎的光影透过院中的老槐树洒落,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
演武院东侧的观礼区挤满了人,有的靠在朱红柱子上,手里捏着半块麦饼;
有的穿着半旧的灰布司服,踮着脚往院中央望。
还有几位教习模样的人,手里端着茶盏,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马灵儿站在院中央,天蓝色的衣裙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裙摆上绣的细碎兰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手心的汗几乎要将布料浸出浅痕。
“这么多人……要是考砸了,会不会给公子和沈七姐丢脸啊?”
她心里七上八下,目光悄悄往观礼区瞟,苏子谦站在最前排,墨色司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见她看来,便微微颔首,唇形不动地用传音术将话语送进她耳中:
“别怕,按你平时感应灵气的状态来,我们在。”
那声音温和得像春日里的溪水,顺着耳廓淌进心里,瞬间压下了大半慌乱。
一旁的沈七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银白色劲装,腰间驱妖刀的刀柄擦得锃亮,阳光落在刀鞘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她素来清冷的眉眼,在扫过马灵儿攥紧衣角的小动作时,悄悄柔和了几分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像是在无声地告诉马灵儿“有我在”。
她想起几日前马灵儿捧着《基础符箓谱》熬夜翻看的模样,心里暗忖:“这丫头藏着的本事,也该让这些人见识见识了。”
观礼区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此起彼伏,夹杂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听说这丫头是苏百户和沈千户亲自引荐的,多大的面子啊?”
一个矮胖的吏员咬了口麦饼,含糊不清地说,眼神里满是好奇。
“瞧着年纪不大,顶多十五六岁,怕不是哪家的世家小姐,来镇妖司混个名头的吧?”
另一个穿青布衫的吏员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他当年为了入司,考了三次才勉强合格,见有人能靠“引荐”直接参加考核,心里难免不服。
“可别这么说!”
站在旁边的一个灰布司服小吏立刻反驳,他去年曾跟着沈七查过一桩鬼宅案,深知沈七的眼光,
“沈千户从不徇私,上次破格提拔的那个小吏,现在都能独当一面查探阴物案了,这丫头肯定有过人之处!”
马灵儿听得脸颊发烫,心跳得更快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就在这时,一道慵懒又带着古老韵味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深处响起,那声音像是用玉石轻轻相击,清冽中透着莫名的威严:
【小丫头,慌什么?区区入门考核,跟过家家似的。有吾在,保你顺顺利利。让这些凡人看看,什么叫天生适配道途。】
是星娅!
马灵儿瞬间精神一振,攥着衣角的手缓缓松开,指节的泛白渐渐褪去,那股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紧张感,像被风吹散的云絮般消散大半。
她在心里悄悄回应:“星娅前辈,你可别暴露啊……要是被人发现,他们会不会把我当成怪物?”
【放心,吾还没兴趣跟这些小家伙打招呼。】
星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像是在嘲笑那些围观者的短浅,转瞬便沉寂下去,只在马灵儿的脑海里留下一团淡淡的暖意,像揣着个小暖炉,踏实得很。
考核第一项,符箓基础辨识与绘制。
负责这项考核的赵教习缓步走出,他留着山羊胡,胡尖微微泛白,手里托着个乌木托盘,托盘里整齐叠着十张黄符纸,每张符箓上的符文都扭曲缠绕,像是随手画的乱线。
赵教习走到马灵儿面前,目光扫过她的衣裙,见只是普通布料,心里先多了几分轻视。
他在镇妖司教了三十年符箓,见多了靠关系来的世家子弟,大多连符箓的“气脉”都认不清,这丫头瞧着这般怯生生,想来也不例外。
“马灵儿,”
赵教习的声音带着几分苍老,却很洪亮,
“依次辨认这十张符箓的名称与功效,若有一处差错,此项便算不合格。”
他说着,将乌木托盘轻轻递到马灵儿面前,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托盘边缘,眼神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马灵儿低头看向托盘里的符箓,第一张符箓上的线条歪歪扭扭,像被风吹乱的棉线。
她皱着眉,心里刚泛起“这是什么”的疑惑,星娅的声音便再次响起,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
【左上那张,清心符。你看它中间的‘心’字纹,线条圆润无断点,这是凝神静气的关键,能驱散低阶心魔,比如怨灵引发的烦躁心悸。】
【它右边那张是辟邪符,边缘有三道‘煞’纹,像小钩子似的,专门克制阴煞之气,对付普通游魂最管用。最下面那张你仔细看,‘金’字纹歪了半分,灵力流转到这里会卡顿,是金光符的劣质仿品,激发后威力连三成也到不了,用在阴尸身上都嫌弱……】
星娅的声音条理清晰,每说一张,马灵儿便伸手轻轻点向对应的符箓,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这是清心符,能凝神静气;这是辟邪符,克阴煞;这是劣质金光符,威力不足三成……”她一口气报完十张符箓的名称与功效,连最冷门的“引雷符残片”都准确认出,没有一丝差错。
赵教习手里的茶盏猛地晃了一下,温热的茶水洒出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瞪大了眼睛,山羊胡都抖了抖,盯着马灵儿道:
“你……你当真没学过符箓?”
见马灵儿点头,他又不死心,不动声色地提高了难度:
“既认得,那便现场画一张引火符。笔墨朱砂在此,半个时辰内完成即可。”
他心里打着算盘,认得出不算本事,画符讲究“笔法如脉、灵力如血”,新人能画出个轮廓就不错了,这丫头要是画得歪歪扭扭,便知她只是死记硬背。
旁边的吏员们也跟着起哄:
“画引火符?我当初练了半个月,才画出第一张能用的!”
“这丫头要是能画好,我把这茶盏吃了!”
马灵儿走到石桌前,看着桌上的紫竹符笔、朱砂砚台和黄符纸,心里又泛起了嘀咕:
“我从来没画过啊……笔都握不稳怎么办?”
【跟着吾的意念走,手腕放松,笔尖落稳。】
星娅的意念轻轻包裹住她的手腕,像是有双温暖的手在引导。
马灵儿只觉得指尖一轻,紫竹符笔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她蘸了蘸朱砂,朱砂是上好的丹砂磨的,颜色鲜红,带着淡淡的药香,笔尖落在黄符纸上时,手腕自然而然地转动起来。
线条从一开始的细微滞涩,渐渐变得流畅,像溪水顺着河道流淌,没有一丝卡顿。
引火符的“火”字纹要画得如火焰跳跃,她的笔尖便带着几分灵动;
符尾的“引气纹”需连贯,她便一气呵成,没有断笔。
灵力顺着笔尖缓缓注入,黄符纸边缘渐渐泛起淡淡的红光,像有团小火苗在纸下跳动。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一张引火符便完成了。
马灵儿放下符笔时,指尖还有些发颤,却清晰地看到符纸上的灵光在缓缓流转,那是真正能激发使用的符箓,不是徒有其表的空壳。
赵教习抢步上前,一把拿起符箓,眯着眼睛反复端详,手指轻轻摩挲着符纸上的纹路,嘴里喃喃道:
“这笔法……比我教了三年的弟子还老练!你看这‘火’字纹的弧度,灵力灌注得均匀,竟无一处断点!你当真从未画过符?”
他看向马灵儿的眼神,活像猎人发现了稀世珍宝,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连山羊胡都翘了起来。
观礼区瞬间炸了锅,刚才说要“吃茶盏”的吏员,此刻张大了嘴,手里的茶盏差点掉在地上:
“假的吧?第一次画符能这么好?怕不是苏百户提前教了半个月?”
“不可能!我当初画引火符废了二十多张朱砂,笔尖都磨秃了两根,这笔力没个三五年练不出来!”
“这丫头怕不是个怪物?还是说……她是天生的符箓奇才?”
马灵儿被众人的目光看得脸颊发烫,耳尖也红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裙摆,小声道: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拿笔的时候,感觉有人在帮我调整姿势,然后就画出来了。”
她不敢提星娅,只能含糊其辞,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至少第一项考核,没给公子和沈七姐丢脸。
赵教习还想追问,院外传来一阵铜锣声,那是考核时间到的信号。
他不甘心地攥着那张引火符,指节都泛了白,只能狠狠瞪了旁边想插话的吏员一眼,让开了位置。走回观礼区时,他还频频回头看马灵儿,心里暗下决心:
“无论如何,这丫头我得抢过来当弟子!这么好的符箓天赋,可不能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