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郡主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雨还在下，不大，但细细密密的，打在人身上很快就湿透了。
周运一行人从侧门进去，直接去了偏院。
那里有几间空屋子，平时给客人住的，现在正好安置这些被救回来的人。
老陈去找管事安排热水、吃食和干净衣服。
洪九带着府卫在院子周围布防，虽然回了府，但小心点总没错。
周运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些被救的人一个个进屋。
他们脸上还带着惊恐，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好像随时会有东西从暗处扑出来。
十二个人，八个从杨树沟地窖救出来的，四个之前救的。
周运目光扫过他们，最后停在一个少年身上。
这少年是刚从杨树沟救出来的八人之一，看起来十五六岁，个子不高，瘦瘦的，脸上没什么肉。
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虽然也害怕，但眼神里还有一种别的东西。
一种很深的疲惫，还有一点警惕？
不是对周围环境的警惕，是对人的警惕。
周运走过去，少年正在屋檐下拧湿衣服的袖子，看到周运过来，动作停了一下。
“你叫什么？”周运问。
“李……李玄。”少年低声说，眼睛没看周运，看着地面。
“家在哪？”
“没家了。”
周运顿了顿：“怎么没家了？”
“被烧了。”
李玄说，声音还是低低的，“所有人都死了，就我跑出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
周运心里一动。三个月前，差不多就是修士失踪案开始密集发生的时候。
“你家在哪？做什么的？”
李玄终于抬起头，看了周运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悲伤，有恐惧，还有一点犹豫。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小声说：“天机门。”
周运愣了一下。
天机门。
他在总纲里见过这个名字。
是个很古老的门派，擅长推演天机，预测未来。
但据说几百年前就衰落了，门人散落各地，没想到在天风郡还有传承。
“你是天机门的弟子？”周运问。
李玄点点头，又低下头：“外门弟子。我资质不好，只能学点皮毛。”
“那你家……我是说天机门，怎么被烧的？”
李玄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天晚上，来了一群人，穿黑衣服的。
他们见人就杀，放火烧房子。
师父让我们从后山跑，他自己留下来挡着。我跑的时候回头看，师父已经倒在地上，那些人围着他……”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住了，说不下去。
周运没催他，等他自己缓过来。
过了一会儿，李玄继续说：“我躲在山上，躲了三天。等那些人走了才敢回去看。什么都没了，房子烧光了，人都死了。我在废墟里翻了半天，只找到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个小小的罗盘，铜制的，已经烧得有点变形了。
罗盘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中间有根指针，但已经不动了。
“这是师父给我的，说关键时候能保命。”
李玄摸着罗盘，手指微微发抖，“可是它没保住师父，也没保住师兄弟们。”
周运看着那个罗盘，又看看李玄。
少年脸上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那种悲伤，那种无力感，演不出来。
“你知道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吗？”周运问。
“不知道。”李玄摇头，“但他们在找东西。我听见他们说话，说要找‘天机盘’。”
“天机盘？”
“是我们天机门的至宝。”李玄说，“据说能推演天机，预知未来。但我也没见过，只听师父提过。”
周运心里快速转着念头。暗影阁灭天机门，找天机盘……这和他们抓五行灵体有没有关系？
“你还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周运问。
李玄想了想：“他们说……要赶在‘血月’之前。还说已经找到两个了，还差三个。找到之后，就能开始‘仪式’。”
两个，三个，五个。五行灵体。
“他们说的‘仪式’，是在哪举行？”周运追问。
“不知道具体地方。”李玄摇头，“但我听见他们说了一个名字……‘陨神荒原’。”
陨神荒原。
周运记下了这个名字。他之前从香三的记忆里看到过“葬魂谷”，现在又冒出个“陨神荒原”。这两个地方可能是一回事，也可能不是。
“还有吗？”周运问，“任何信息，不管多小，都可能有用。”
李玄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被他们抓的时候，听到他们提起一个地方。‘黑风洞’。”
“黑风洞在哪？”
“不知道。”李玄说，“但应该离杨树沟不远。他们抓我的时候，就是从黑风洞方向过来的。”
周运点点头。这是个线索。暗影阁在那一带活动，黑风洞可能是他们的一个据点。
“你先休息吧。”周运说，“吃的喝的马上送来。放心，在这里是安全的。”
李玄嗯了一声，抱着罗盘进屋了。
周运站在屋檐下，看着雨。雨丝在灯笼的光里像银线一样，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天机门幸存者，天机盘，血月，陨神荒原，黑风洞……
信息越来越多，但拼图还缺很多块。
老陈从另一边走过来，手里拿着件干衣服：“周客卿，换件衣服吧，都湿透了。”
周运接过衣服，没急着换：“那几个抓回来的黑衣人，审得怎么样了？”
“嘴硬。”老陈摇头，“什么都不说。洪九用了点手段，有一个松了口，但知道的不多。他说他们只是听令行事，上面让抓人就抓人，让关人就关人。至于抓来干什么，关在哪，他都不知道。”
“典型的炮灰。”周运说。
“是啊。”老陈叹气，“暗影阁这组织，等级森严。底下的人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其他的一概不知。就算抓再多小喽啰，也问不出核心的东西。”
周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准备一下，明天去黑风洞。”
“黑风洞？”老陈一愣，“在哪？”
“李玄说的，暗影阁的一个据点，在杨树沟附近。”周运说，“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会不会是陷阱？”
“有可能。”周运说，“但总得去看看。坐在这儿等，什么都等不来。”
老陈想了想，点头：“行，我去准备人手。要带多少人？”
“不用多。”周运说，“你，洪九，再带两个好手。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
“那李玄呢？要不要带上？他认得路。”
周运犹豫了一下：“带上吧。不过得跟他说清楚，很危险，可能回不来。”
“我去跟他说。”
老陈走了。周运换了干衣服，感觉身上暖和了一些。他走到偏院的主屋，推门进去。
屋里点着灯，李玄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那个罗盘。看到周运进来，他站起来。
“坐。”周运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有个事跟你说。”
李玄坐下，看着周运。
“明天我们要去黑风洞，暗影阁的一个据点。”周运说，“你认得路，想请你带个路。但先说清楚，很危险，可能回不来。你可以拒绝，不会怪你。”
李玄没马上回答。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罗盘，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我去。”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李玄说，“天机门就剩我一个人了。师父的仇，师兄弟们的仇，我得报。而且……我总觉得，这一切还没完。那些黑衣人做的事，可能会引来很可怕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李玄摇头，“但我学推演的时候，师父说过，天地有正气，也有煞气。煞气聚集到一定程度，就会引来‘大灾’。我感觉……那些黑衣人做的事，就是在聚集煞气。”
周运心里一动。煞气，死气，终焉教团……这些听起来都差不多。
“好。”他说，“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从李玄屋里出来，周运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书房。南宫雪还在那儿，灯亮着，应该是在处理公务。
周运敲门进去，把李玄的事说了一遍。
南宫雪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天机门……我听说过。是个很古老的门派，但早就没落了。没想到在我们郡里还有传承，更没想到会被灭门。”
“暗影阁下手很彻底。”周运说，“不留活口，烧光一切。他们找的那个天机盘，可能很重要。”
“你觉得天机盘和五行灵体有关？”
“可能。”周运说，“天机盘能推演天机，如果暗影阁要用五行灵体做什么仪式，可能需要天机盘来确定时间、地点，或者其他什么条件。”
南宫雪点点头：“有道理。那你明天去黑风洞，小心点。需要什么支援，尽管说。”
“不用了。”周运说，“人多了反而不好。我们快去快回，探明情况就撤。”
“行。”南宫雪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周运，你说这些事，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周运没说话。他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这场雨，不会一直下。但雨停了，可能出来的不是彩虹，是更可怕的东西。
他得在那之前，变得足够强，强到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强到能看清这盘棋的全貌。
“走了。”他说。
“嗯。”
周运离开书房，回自己房间。躺在床上，他闭上眼睛，但睡不着。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很多画面。地球的废墟，神界的飞升，暗影阁的黑衣人，还有那些被抓的修士，林小雨，王小河，李玄……
这些人，这些事，像一张网，把他网在中间。
他得挣出去。
但怎么挣，往哪挣，现在还不知道。
只能先往前走，一步，一步，往前走。
雨声渐大，敲在屋顶上，像鼓点。
明天，去黑风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