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珠那篇艺术评论与北欧艺术家视频掀起的舆论波澜,并未如寻常热点般迅速消退,反而在独立创作圈和部分关注资本伦理的公众中持续发酵。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如同夏日雷雨前闷热黏滞的空气,笼罩在公司内外。关于《双生火焰》及其背后“资本干预”的传闻,成了圈内人私下交谈时心照不宣的话题。
乔妍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走在公司里,投向她的目光除了之前的敬佩与好奇,又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与隐约的同情。一些之前对接顺畅的国内宣传渠道,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回复速度明显变慢,措辞更加官方谨慎。谢永安那只看不见的手,似乎正在缓缓收紧,通过行业生态施加着无形的压力。
然而,与预想中的焦头烂额不同,沈皓明展现出了惊人的定力与高效。他仿佛一台精确运行的中央处理器,对外界噪音置若罔闻,将所有精力投注于既定的战略推进上。
他加快了与欧洲几家公共电视台和独立发行商的谈判节奏,亲自敲定关键条款;他指示法务团队,针对可能出现的版权纠纷或恶意诉讼,提前准备完备的反制预案;他甚至抽空见了两位在风口浪尖上主动联系、表示对《双生火焰》国内独立发行感兴趣的新兴平台负责人,态度开放,评估审慎。
乔妍被他这种“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状态感染,也将全副精力投入到了国内版宣传方案的细化与《双生火焰》后续系列(如果可能)的初步调研中。她知道,对于创作本身最大的支持,就是让作品持续产生价值,用更扎实的工作成果来应对外部的纷扰。
这天傍晚,乔妍仍在办公室修改一份给欧洲合作方的导演阐述。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王磊和其他同事已经下班,周围很安静,只有她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沈皓明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身上带着一丝从外面回来的微凉气息。
“还没走?”他走进来,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马上就好。”乔妍保存文档,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沈总有事?”
沈皓明将文件夹放在她桌上,没有绕弯子:“看看这个。”
乔妍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份商业计划书和数据分析报告,来自几家背景、风格各异的国内文化投资机构和新锐制片公司。这些机构规模不及永晟资本庞大,但理念相对前沿,对内容创作有较强的尊重,有些甚至明确标榜“与创作者共同成长”。
“这是……”乔妍快速浏览着,有些疑惑。
“备选。”沈皓明言简意赅,“如果与现有平台和传统资本渠道的合作始终无法达成理想条件,或者外部压力超过承受阈值,我们需要有替代方案。这些机构,或许不能提供最大的资金池,但可能提供更灵活的机制和更符合项目气质的土壤。”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继续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尤其是,当篮子可能自己长脚的时候。”
乔妍明白了。他不仅在正面应对谢永安的压力,还在更广阔的范围内布局,为《双生火焰》乃至未来的创作,寻找更多元、也更安全的栖身之所。这是一种深谋远虑,也是一种未雨绸缪。
“您考虑得很周全。”乔妍合上文件夹,心中感慨。他总是能比她多想几步,看穿迷雾,直指核心。
沈皓明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夕阳最后的光线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冽,多了些……或许是审视,或许是别的什么。
“最近,压力不小吧?”他忽然问,语气算不上温和,却也不是纯粹的上级对下属的询问。
乔妍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垂下眼睫,笑了笑:“还好。跟着沈总,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
这话带着几分玩笑,也有几分真心。这些日子,她的确因为家人被骚扰和舆论风波而倍感压力,但沈皓明沉稳高效的应对,无形中成为了她最大的心理支撑。
沈皓明没有对她的玩笑做出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办公室里的光线更暗了,他的轮廓在昏暗中有些模糊。
“乔妍,”他忽然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记住,无论外面有多少噪音,我们的核心任务只有一个:让《双生火焰》以它应有的样子,抵达它该去的地方。其他的,都是背景音。”
他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乔妍心中所有翻腾的杂念。是的,核心任务从未改变。外界的赞誉、资本的觊觎、同行的议论、甚至家人的担忧……所有这些,都只是这条艰难道路上必然伴随的噪音。她的锚点,始终应该是作品本身,以及他们共同为之奋斗的目标。
“我记住了。”乔妍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沈皓明似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这些资料你拿回去仔细看看,下周找个时间讨论。不早了,回去吧。”
他转身走向门口,步伐依旧沉稳。在拉开门的那一刻,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
“路上小心。”
然后,门轻轻合上,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灯光下。
乔妍独自坐在渐渐暗下去的办公室里,回味着他最后那句话和那个短暂的停顿。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虚伪的鼓励,只有最务实的布局和最核心的提醒,以及那句几乎微不可察的“路上小心”。
在这弥漫着无形硝烟的时刻,这一点点超越纯粹工作关系的、近乎笨拙的关切,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她关掉电脑,整理好桌面,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窗外,城市已彻底被灯火点亮,璀璨而复杂,如同他们正在跋涉的征途。
硝烟或许会继续弥漫,前路或许依旧坎坷,但她的心中,那个名为“核心任务”的锚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和牢固。而那个在前方引领方向、沉稳如山的背影,也成了这片混沌中,她可以坚定仰望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