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的涟漪尚未平息,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却带着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气息,出现在了公司。
那天下午,乔妍刚结束一个关于国内独立院线点映可能性的电话会议,前台内线便打了进来,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乔制片,有位姓顾的先生找您,他说……是您的长辈,刚从苏城过来。”
顾伯伯?乔妍心中一暖,又有些讶异。距上次顾师傅不期而至,过去并没有太久,这次他专程北上,是为了什么?
她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会客室里,顾师傅依旧是一身素雅的中式褂衫,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手里拎着一个朴素的藤编食盒。见到乔妍,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顾伯伯,您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乔妍快步上前。
“来看看你,顺便,办点小事。”顾师傅将食盒放在茶几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几样精致的苏式糕点,还冒着微微的热气,“刚下车,在朋友店里买的,尝尝,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熟悉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乔妍从连日来的紧绷情绪中拉了出来。她拿起一块桂花糖糕,咬了一小口,软糯清甜,带着记忆里的味道。“很好吃,谢谢顾伯伯。”
顾师傅自己也拈起一块,慢慢吃着,目光温和地打量着乔妍:“气色比上次见时沉了些,眼里东西多了。巴黎一趟,收获不小,担子也不轻吧?”
乔妍苦笑一下,在顾师傅面前,她不需要掩饰太多:“是有些压力。片子虽然在外面得了些认可,但家里这边……水有点深。”
“水深才好养大鱼,”顾师傅慢条斯理地说,语气平静,“不过,水太浑,也容易迷了眼睛。”他顿了顿,看向乔妍,“皓明那孩子,最近是不是也挺难?”
乔妍点了点头,将近期平台谈判僵局、谢永安施压、以及沈明珠(虽然她不确定顾师傅知道多少)引发的舆论风波,择要说了说。她语气尽量客观,但顾师傅何等人物,自然听得出其中的波澜暗涌。
听完,顾师傅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拂过藤编食盒粗糙的表面,如同在抚摸古画的绢本。“树大招风,玉韫珠辉。你们做的东西,触动了些东西,自然会有人坐不住。”他抬眼,目光清澈而睿智,“皓明性子硬,骨头里有他父亲的执拗,也有他自己的坚持。这条路,他选得不容易。你在他身边,多担待些,也多……看着些。”
这“看着些”三个字,含义颇深。乔妍怔了怔,不知顾师傅具体所指。
顾师傅没有解释,转而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锦盒,递给乔妍:“这次来,主要是受人之托,送样东西给你。”
乔妍疑惑地接过,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折扇。扇骨是温润的老玉竹,展开扇面,只见素白的宣纸上,以遒劲有力的笔法写着四个大字:守正出奇。墨色酣畅,力透纸背,落款处是一方鲜红的印章,乔妍虽不识篆文,但能感受到那股沉静磅礴的气势。
“这是……”乔妍不解。
“一位老朋友听说你们的事,托我转交的。”顾师傅微微一笑,“他说,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锐气需有根基,奇招需合正道。这四个字,或许对你们眼下有些用处。”
守正出奇。乔妍默念着这四个字,心中似有所悟。坚守创作的本真与底线是为“守正”,而面对复杂局面时灵活应对、善用规则乃至舆论,是为“出奇”。这既是对他们过去一段时间所作所为的一种概括,也是一种提点与期许。
“替我谢谢这位前辈。”乔妍郑重地合上锦盒。
“心意到了就好。”顾师傅摆摆手,站起身,“我一会儿还有个茶约,就不多留了。糕点趁热吃,做事……也趁热做。”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便告辞离开。
送走顾师傅,乔妍回到办公室,看着桌上那把“守正出奇”的折扇和犹带温热的糕点,心中感慨万千。顾师傅就像一位定期的访客,总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带来故乡的慰藉和超脱的智慧,提醒她勿忘根本,也给予她前行的力量。
她小心地收好折扇,将糕点分给团队的同事,独留了一块桂花糖糕放在手边。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仿佛暂时驱散了周遭无形的压力。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临近下班时,沈皓明的内线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比平时更沉:“乔妍,来我办公室。立刻。”
乔妍心中一紧,立刻起身。推开门,只见沈皓明站在办公桌后,面沉如水,桌上放着一份刚拆开的快递文件袋。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怎么了,沈总?”
沈皓明将文件袋推向她,眼神冷冽:“看看这个。”
乔妍拿起文件,快速浏览,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这是一封来自某知名律师事务所的正式律师函,受永晟资本委托,措辞严厉地指控《双生火焰》项目团队(未具体点名)及其关联人员在近期网络舆论中,通过影射、误导性陈述等方式,损害永晟资本及谢永安先生的名誉权,涉嫌商业诋毁。要求立即停止侵权、消除影响、公开道歉,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及索赔的权利。
律师函的附件里,甚至整理了几处被指为“影射”和“误导”的网络言论截图,其中就包括了沈明珠那篇艺术评论和北欧艺术家的视频链接,分析“缜密”,指控“确凿”。
“他们……动作这么快。”乔妍放下文件,感觉手指有些发凉。谢永安没有选择暗中施压,而是直接亮出了法律武器,将舆论战升级到了更正式的层面。这既是威慑,也是将矛盾公开化的信号。
沈皓明走到窗前,背影紧绷:“不仅是快,而且狠。律师函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动作,比如向合作方施压,甚至申请证据保全、提起诉讼。”
他转过身,看着乔妍,目光锐利:“顾老今天来过?”
乔妍点点头:“送了些糕点,还有……一把扇子。”她将“守正出奇”四个字说了。
沈皓明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似是了然,又似是嘲讽。“守正出奇……”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语气恢复冷硬,“现在,‘奇’招被人抓住了把柄。我们得想想,怎么‘守正’了。”
他走回办公桌后坐下,手指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玻璃窗映出他冷峻的侧脸和桌上那份刺眼的律师函。
“法务部已经看过了,我们在公开言论中确实没有直接指名道姓,留有回旋余地。但对方既然走了这一步,就不会轻易罢休。”沈皓明快速分析着,“我们需要准备应诉材料,同时,也要评估舆论反噬的风险。最重要的是,”他看向乔妍,眼神沉沉,“必须确保《双生火焰》本身,以及后续的所有合作推进,不受影响。这才是我们的‘正’。”
乔妍明白他的意思。律师函是干扰,是消耗,对方的目的也许不在于真的赢得官司,而在于拖住他们,打乱节奏,制造麻烦,最终迫使他们在项目核心利益上让步。
“我明白。”乔妍深吸一口气,“需要我做什么?”
沈皓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和欧洲tVE初步达成的合作备忘录关键条款。你抓紧时间,结合律师函可能引发的风险,重新评估一遍,尤其是关于争议处理和法律适用管辖的部分。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你的分析。”
他将文件递给乔妍,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无论外面发生什么,片子必须按时、按质走向它该去的舞台。其他的,我来处理。”
乔妍接过文件,重重点头。顾师傅带来的糕点余温尚在,桌上律师函的冰冷触感犹存。冰与火的夹击之中,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肩扛重压的男人,心中那点因律师函而生的慌乱,渐渐被一种更沉稳的决心取代。
不速之客带来慰藉,也带来烽烟。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冰与火的淬炼中,牢牢守住那个名为“作品”的锚点,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