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多想。”陈京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虚,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抬手想拍她的肩,刚抬起一半就疼得倒抽冷气,林渔忙按住他的手腕:“别动。”
她的指尖纤细,却带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陈京望着她低垂的眼睫,忽然觉得腹部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
灶台上的药还在咕嘟作响,药气混着张老伯刚取来的烈酒味道,在昏黄的油灯下酿出种奇异的安宁。
张老伯调药时手一直在抖,倒酒的动作却格外稳当。
深褐色的草药被烈酒调成糊状,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林渔却注意到老人的眼眶红了:
“陈公子,您是好人啊……那年我坠崖,腿都摔断了,是您背着我走了三里山路……”
陈京勉强笑了笑:“老伯言重了。”他转头看向林渔,“你先去里屋歇歇吧,这里有老伯就够了。”
林渔却摇了摇头,将油灯往张老伯手边挪了挪:“我在这儿陪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处理伤口,多个人总好些。”
张老伯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用干净的麻布蘸着烈酒,小心翼翼地擦拭陈京的伤口。
血渍被一点点擦去,露出皮肉外翻的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林渔看得心口发紧,却伸手按住陈京的肩膀,轻声道:“忍一忍。”
陈京的身体在烈酒碰到伤口时猛地一颤,指节攥得发白,却始终没哼一声。
林渔忽然想起他腕上的暖玉,此刻正被他自己攥在手心,玉色被汗水浸得愈发温润,倒像块会呼吸的活物。
药糊敷上去时,陈京闷哼了一声,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张老伯动作麻利地用麻布缠紧伤口,最后打了个结实的结:“好了,这药能止痛消肿,就是味道冲了些。”
他收拾着东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这还有去年泡的蛇酒,活血化瘀最管用,就是烈得很。”
陈京刚想拒绝,林渔已接过张老伯递来的酒碗:“喝点吧,对伤口好。”
她把碗递到他唇边,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琥珀色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火烧火燎的暖意,
陈京呛得咳嗽起来,却觉得一股热流顺着喉咙往下走,倒真压下了些痛楚。
暮色彻底浓了时,张老伯把陈京安置在东厢房。
房间比堂屋更简陋些,只有张木板床,铺着晒干的艾草,睡上去带着清苦的香气。
墙角堆着些捆好的草药,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草叶上镀上层银霜,倒像满地碎钻。
林渔守在床边,看着陈京渐渐睡沉。
他睡着时眉头仍皱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倒比醒时少了几分疏离。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檐角的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在数着时光的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陈京忽然低低呻吟起来,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渔伸手探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是伤口发炎了。
她想起张老伯说过,灶房的药罐里还温着退烧的草药,忙起身往堂屋走。
院中的老梅树在月光下静静伫立,枝桠间还挂着未干的水珠,被月色照得亮晶晶的。
林渔刚走到灶房门口,就听见里屋传来张老伯的咳嗽声,夹杂着模糊的自语:
“陈公子是好人啊……那些人到底为啥追他……”
她端着药碗回房时,陈京已经醒了,正挣扎着想坐起来。
林渔忙按住他:“别动,我喂你喝药。”她舀起一勺药汁,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小心地送到他嘴边。
药很苦,陈京却喝得很乖。
后半夜时,陈京又发起烧来。
林渔用冷水浸湿麻布,一遍遍敷在他额上,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的体温才渐渐降下去。
她趴在床边打盹时,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动作温柔得像春风拂过湖面,可等她惊醒时,陈京仍睡得安稳,仿佛那只是场梦。
晨光漫过山头时,张老伯端来新熬的粥。
粗瓷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黄澄澄的浮在上面,倒比昨日的更实在些。“姑娘也累坏了,快歇歇。”
老人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陈公子这病,得好好养着,急不得。”
林渔刚拿起勺子,就听见陈京的声音:“老伯,您这后山的泉水,是不是格外清冽?”
“是啊,”张老伯往灶里添着柴,“从石缝里渗出来的,甜着呢。怎么,公子想喝?”
陈京点头:“想麻烦老伯去打些来,我渴得紧。”
林渔提着水桶往后山走时,晨光正穿过树林洒下来,在地上织出金色的网。
泉水从石缝里汩汩流出,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
她蹲下身打水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
竟是陈京拄着拐杖来了,脸色虽仍苍白,却比昨日精神了些。
“你怎么来了?”林渔忙起身扶住他,“伤口会裂开的。”
“躺久了难受。”陈京望着泉水,忽然笑了笑,“这里的风景,比城里的画舫好看多了。”
他接过林渔手里的水桶,却因为用力,腹部的伤口又疼起来,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林渔抢回水桶:“我来吧。”她提着水往回走,陈京跟在她身边,脚步虽慢,却很稳。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让他青色的长衫泛着柔和的光泽,倒像幅被阳光晒暖的旧画。
回到土坯房时,张老伯正在院子里晒草药。
看见他们回来,老人笑得眼睛眯成了缝:“陈公子能走动了,这可是好兆头!”
他指着晾在绳上的草药,“这是我今早去采的接骨木,专治跌打损伤,等晒干了给公子带着。”
陈京道谢时,林渔已把泉水倒进陶罐,放在灶上烧着。
她转身想收拾碗筷,却被陈京拉住了手腕。
他的掌心很烫,带着草药与泉水的气息:“谢谢你。”
林渔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她望着他认真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山坳里的晨光,
灶台上的水汽,还有檐下晒着的草药,都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
灶上的水很快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在为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