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惊起几只觅食的野鼠。
快到界碑时,她忽然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林渔立刻缩到一棵枯树后,握紧了短刀——却见那道身影一瘸一拐地靠近,月光照在他染血的衣襟上,是陈京!
“陈京!”她下意识想喊,却只发出一阵气音,慌忙冲出去,指尖在他身上急促地比划,
“你没事吧?他们呢?”
陈京的左臂无力地垂着,袖子被血浸透,看见她时,紧绷的脸突然松了,咧嘴一笑,露出沾着血沫的牙:
“跑掉了。”他打手语的动作很慢,指尖抖得厉害,“就知道你会等我。”
林渔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在他染血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糖豆从她身后跑出来,围着陈京欢快地转圈,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
陈京抬手想摸她的头,却在半路疼得抽回手,倒吸一口凉气。
林渔急忙扶住他,往土地庙的方向拽,指尖在他胳膊上比划:“快处理伤口!”
两人一狗的身影渐渐隐入乱葬岗的黑暗里,只留下界碑旁那几滴尚未干涸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远处的青崖镇早已熄了灯火,只有这片死寂的坟地,还藏着两个挣扎求生的灵魂,和一只忠心耿耿的黄狗。
夜已深,周府书房的烛火被穿窗的晚风搅得明明灭灭,映得梁上悬着的鎏金灯盏晃出细碎的光影。
案几上的青铜香炉早熄了火,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混着周鹤年身上玄色锦袍沾染的夜露寒气,在空气里凝出几分滞重。
周鹤年将茶盏重重掼在案上,碧螺春的茶叶沫溅了满桌,
滚烫的茶水顺着紫檀木桌面蜿蜒流下,在雕花的桌沿积成小小的水洼。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低着头,后颈的冷汗浸湿了衣领,连声音都在发颤。
他不敢抬头看主上的脸色,只瞥见地上铺着的波斯地毯,暗纹里仿佛爬满了无声的寒意:
“属下无能,那丫头跑进了乱葬岗,弟兄们不敢……”
“废物!”周鹤年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指节叩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敲得人心头发紧。
窗外的老槐树被风刮得哗哗作响,枝桠影在窗纸上扭曲,像无数只抓挠的手,
“一个乱葬岗就把你们吓住了?我养你们这群饭桶,是让你们当缩头乌龟的?”
他起身时,腰间的玉佩撞出清响,玄色锦袍扫过散落的账本,带起一阵纸页翻动的哗啦声。
账本下露出半幅画卷,绢面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
画中是个穿青布裙的少女,正蹲在药圃里采草,鬓边别着朵淡紫色的野花,眉眼间带着股倔强的韧劲,正是林渔。
周鹤年的声音里淬着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黑衣人,又落回那幅画上。
画中少女采草时微微蹙眉的模样,此刻在他眼里却成了刺,扎得他眼底泛起猩红。
“两个活口,追了那么久,连影子都快抓不住了?”
他抬脚踹翻旁边的矮几,青瓷茶杯摔在地上,碎片溅到黑衣人的手背上,留下几道细小的血痕。
茶水泼在青砖上,很快洇开一片深色,“林渔身边那个姓陈的,三番两次受伤,你们二十几号人,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黑衣人把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
“主…主上,那陈公子看着无害,实则身手不凡,上次在渡口,兄弟们差点折在他手里…”
“废物!”周鹤年厉声打断,指尖捻着画卷边缘,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纸捻破。
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映出几分狠戾,“三天,再给你们三天。若是再让他们逃出城去,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黑衣人心头一凛,忙磕头应是,膝头在地毯上磕出闷响,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木门被带开一条缝,灌进的夜风卷得烛火猛地矮了半截,又挣扎着亮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周鹤年一人,他盯着画中少女的侧脸,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半晌,他忽然低笑一声,声音冷得像寒冬的风,吹散了最后一丝沉水香:
“林渔,你以为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吗?”
他伸手抚过画中少女的眉眼,指尖冰凉,仿佛能透过绢面触到那抹不肯屈服的倔强。
窗外的风更紧了,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在无声地应和着他的话。
暮色浸进顾家药铺的后院时,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拂得轻响,
混着廊下晾晒的艾草气息,在暮色里漫开淡淡的苦香。
西厢房的窗纸上,跳动的烛火将顾云锦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正垂首研磨药材,青石砚台里的苍术粉末随着碾轮转动,积起薄薄一层,像落了半捧霜。
廊外的石榴树影斜斜扫过阶前,几片枯叶被风卷着打旋,撞在朱漆柱上又簌簌落下。随从低着头站在阶下,
青灰色的衣摆沾了些暮色里的潮气,语速飞快地禀报:
“周鹤年今晚派了两拨人出去,都往乱葬岗方向去了,领头的是他最得力的手下,赵三。”
烛火忽然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顾云锦研磨的手顿了顿。
碾轮停在砚台中央,他抬眼望向窗外,后院墙根的蟋蟀正鸣得热闹,衬得远处乱葬岗的方向愈发沉寂——
那里素来是野狗刨食、孤魂栖身的地方,入夜后连打更人都绕着走。
“听说目标是个叫林渔的姑娘,带了只黄狗,傍晚时在青崖镇的巷子里被追杀,跑进了乱葬岗。”
随从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惊扰了院角那株半枯的老梅。
顾云锦的目光落回砚台,苍术的苦味钻进鼻腔,让他想起客栈外那个一闪而过的月白裙身影。
那时她正弯腰给黄狗喂食,鬓边别着朵不起眼的蓝野花,风掀起裙摆时,露出脚踝上沾着的泥点。
他眉峰微蹙,碾轮重新转动起来,药末簌簌落在石台上:“周鹤年为何要抓她?”
“不清楚。”随从从袖中递上一张揉得发皱的纸条,指尖因紧张泛着白,
“这是赵三他们的画像,属下托人从周府的杂役那里弄到的,说是按周爷的吩咐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