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映在纸条上，将潦草的线条照得分明。
顾云锦展开纸条的手指修长干净，指腹带着常年碾药的薄茧。
画上的少女清瘦得像根芦苇，眉眼间的倔强却从歪扭的笔触里透出来，与他记忆里那个想象的姑娘隐隐重合。
“乱葬岗……”他指尖在画像上轻轻敲击，木质桌面发出笃笃轻响，混着墙外渐起的更声，
“周鹤年最近在查什么？”
晚风突然紧了紧，吹得窗纸鼓胀起来，烛火猛地摇曳，将他眼底的思索晃成一片深沉的暗影。
廊下的艾草在风里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重复着那个名字——林渔。
随从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吞咽下某种难言之隐，声音压得几乎要融进渐浓的暮色里：
“属下顺着周府的线往下查，发现赵三上个月去过大凉山的乱葬岗，那里……曾是前朝秘卫的据点。”
顾云锦碾药的手彻底停了。
苍术的粉末沾在他指腹，带着清苦的凉意，他抬眼时，烛火恰好落在他瞳孔里，映出一点微缩的光：
“前朝秘卫？”
“是。”随从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露出半块锈蚀的腰牌，
“这是从乱葬岗的树上里找到的，背面刻着‘林’字。周鹤年的人把那一带翻了个底朝天，像是在找什么信物。”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谨慎：
“更奇怪的是，周府的账房最近在清点十年前的旧账，尤其是关于……关于前朝皇帝的那几笔宝藏财富。”
“宝藏？”顾云锦指尖捻起那半块腰牌，锈蚀的边缘硌得指腹发疼。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几声，风里的艾草香忽然变得浓郁，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从乱葬岗方向飘来的。
顾云锦将腰牌攥紧，指节泛白：“周鹤年要找的，恐怕不是林渔本人。”
“主上的意思是……”
“他要找的是那笔宝藏，说不定是先帝留下的东西。”
顾云锦将碾轮推开，药末在砚台里堆成小小的山，
“前朝的宝藏，林渔的存在，恐怕牵扯着比我们想的更深的事。”
顾云锦望向窗外，夜色已浓得化不开，乱葬岗的方向只有沉沉的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墙根的蟋蟀不知何时停了鸣，廊下的艾草在风里簌簌作响，倒像是谁在暗处窃窃私语。
“主上的意思是？林渔跟先帝有关联？”
随从忍不住抬头，青灰色的影子被烛火投在阶前，微微发颤。
顾云锦将那半块锈蚀的腰牌放在烛火边，火光舔过“林”字，映得纹路里的铜绿泛出暗哑的光。
他指尖在案上轻轻点着，苍术的粉末被震得微微扬起：
“不好说。但周鹤年如此大动干戈，绝非只为一个简单的林渔”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像是透过夜色看见了什么：
“这个林渔竟然能跟昭阳公主见过面，昭阳公主肯定派人调查过她的身世。
按理来说，林渔跟朝廷要是有关联，昭阳公主不会毫无动静——毕竟事关先帝，她比谁都在意皇家颜面。”
檐角的铜铃被风卷得急响，烛火猛地蹿高半寸，照亮了顾云锦眼底的疑虑：
“可现在如此风平浪静，周鹤年又是从何得知林渔跟先帝有关联，还笃定她身上有宝藏？”
随从皱起眉：“难道是……周鹤年消息不实，查探的林渔身世被别人骗了？”
“有可能。”顾云锦拿起碾轮，却没有继续研磨，只是让它在药末上轻轻滚动，
“但也不排除，有人故意放出消息，想借周鹤年的手逼出林渔手里的东西。”
他抬眼看向随从，烛火在他眸中明明灭灭：“周鹤年能查到这些，背后定然有人递了话。
你去查查，最近周府有没有跟宫里的人接触过——尤其是……跟昭阳公主不对付的那位。”
随从心头一凛，忙应声：“属下这就去办。”
他转身要走，却被顾云锦叫住。
药铺后院的风忽然转了向，将廊下的艾草香吹进西厢房，混着烛火的暖意，竟生出几分奇异的安宁。
“等等。”顾云锦望着乱葬岗的方向，声音轻得像风，“先去乱葬岗附近盯着。若林渔真有危险……”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将那半块腰牌收进袖中，指尖的凉意，终于被掌心的温度捂热了些。
随从会意，躬身应下，转身消失在暮色里。
檐角的铜铃还在轻轻摇晃，风却渐渐停了，后院里只剩下艾草的苦香，和碾轮碾过药末的细微声响。
廊下的石榴树影凝在阶前，像幅被冻住的画，几片枯叶静静伏在朱漆柱根，
连虫鸣都歇了，只有烛火在灯盏里安稳地跳动，将顾云锦的侧脸照得半明半暗。
他重新坐下，将苍术粉末细细研匀，青石砚台上传来沙沙轻响，混着药末清苦的气息，倒让这渐深的夜色添了几分沉静。
烛火在他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映得那双眼眸愈发深邃。
若林渔的身世真与先帝有关，那周鹤年背后的人，敢动这样的心思，怕是早已不把皇家威仪放在眼里。
他指尖在砚台边缘轻轻摩挲，冰凉的石质触感让思绪愈发清晰。
对林渔，他倒是生出几分难得的兴趣来。这个看似清瘦的青布裙女孩，实则藏着太多不简单。
顾云锦先前曾暗中查过她的底细——
醉仙楼那场天花，多少人没能熬过来，偏她被丢进乱葬岗还能活着爬出来；
后来竟又敢孤身潜回那虎狼之地，从拐卖人口的贩子手里救出昭阳公主……
碾轮忽然停在砚台中央，药末在石面上积成小小的丘。
顾云锦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这样的姑娘，既有从地狱爬回来的韧劲，又有救人于危难的胆气，倒比那些养在深闺的娇花有趣得多。
若是能将她留在身边……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后院里格外清晰。
或许能解开前朝那些旧谜，或许……只是想看看这株在风雨里疯长的野草，究竟能开出什么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