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起眉，“前阵子倒是见过几个生面孔，穿着绸缎衣裳，却往黑风岭深处去。
按理说那里面除了些坟包，啥值钱东西都没有，哪有客商往那种地方跑？”
“他们长什么样？”陈京追问，指尖已经按在了腰间——那里本该别着短刀，此刻却空落落的，让他有些不安。
“领头的是个白面书生，看着斯斯文文的，手里总拿着把扇子，就算天凉也摇着。”
张老伯回忆着，“跟他的几个人看着就不像善茬，走路都带风，眼神直勾勾的，像是盯着猎物似的。
有次我去岭下砍柴，撞见他们在乱葬岗附近转悠，还跟一个穿黑衣的人说了几句话，离得远听不清，只看见那黑衣人手腕上好像有块疤。”
陈京的心头猛地一沉。
白面书生？黑衣人？疤？这几样凑在一起，像块冰碴子掉进滚水里，瞬间让他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半个月前吧。”张老伯咂摸着嘴，“说来也怪，他们来之后没几天，青崖镇就又丢了个姑娘。”
他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眼底忽明忽暗，
“小陈啊，不是老伯多嘴，你跟林丫头……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陈京握着碗的手指紧了紧。
姜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人的。”
他没说找什么人，也没说自己的身份，只淡淡道，“但没想到这里这么不太平。”
“可不是嘛。”张老伯叹了口气，
“这黑风岭看着平静，底下的龌龊事多着呢。
就说那乱葬岗，前几年还好好的，这两年不知被谁翻了个底朝天，棺材板扔得到处都是，夜里去砍柴，常能看见磷火飘来飘去，像极了鬼火。”
他压低声音，“有人说，是那些盗墓贼把死人的骨头挖出来，拿去做什么邪术……”
隔间的布帘“哗啦”一声被掀开，林渔走了进来。
她换了件月白色的粗布褂子，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发梢还滴着水，落在颈间，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张老伯又在讲鬼故事啦？”她笑着打趣，声音里还带着点水汽的柔软。
张老伯连忙摆手：“哪能啊，跟你陈大哥说点镇上的新鲜事。”
林渔走到灶前，拿起陈京刚舀好的姜汤，却被烫得缩了缩手。
陈京伸手接过来，用勺子慢慢搅着，等晾得差不多了才递回去：“慢点喝。”
“谢谢陈大哥。”林渔捧着碗小口喝着，目光扫过两人严肃的神色，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瞥了眼灶台上的药包，故意岔开话题：
“王大夫说我这伤不碍事，过两天就能好。倒是陈大哥你的伤，得好好养着，可别再乱动了。”
陈京没接话，只是看着她额角的布条——那里渗着点淡红的血，是白天被树枝划破的。
他忽然想起张老伯的话，十二岁到十七岁，稍有姿色的少女……
林渔今年刚十一岁，眉眼又生得这般灵秀，岂不是正好撞在那些人的枪口上？
方才她比划黑衣人时拍后腰的动作，此刻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像根刺似的扎得他生疼。
“以后出门，把这个带上。”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哨，递到林渔面前。
哨子是黄铜做的，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是他以前给妹妹做的，后来一直带在身上。
“要是遇着危险，就使劲吹，我能听见。”
林渔看着那只铜哨，指尖刚碰到，就觉得冰凉的金属上还带着陈京的体温。
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疑惑：“陈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陈京避开她的目光，往灶膛里添了根柴：“没什么，只是让你小心些。”
他不想让她卷入这些危险里，可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又觉得不该瞒她。
毕竟那些人要找的，或许不只是少女，还有……一些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张老伯看出了他的犹豫，打着哈欠站起身：“我去看看糖豆，那畜生别是又把药布扯了。”
说着便掀开门帘出去了，门帘落下时带进来一阵冷雨，打在油灯上，让光亮晃了晃。
屋内只剩下两人，姜汤的辛辣混着林渔发间的皂角香，在空气里缠成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林渔小口喝着汤，忽然轻声道：“陈大哥，青崖镇的失踪案，是不是跟那些黑衣人有关？”
陈京抬眼看她，只见她握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这丫头看着单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不好说，但那些人来者不善，你以后……”
“我以后会小心的。”林渔打断他，嘴角扬起个浅浅的笑，
“而且我会吹哨子的，要是真遇着事，肯定第一时间喊陈大哥。”
她说着拿起那只铜哨，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清脆的哨声穿透雨幕，在寂静的山岭上荡开，倒让这压抑的气氛松快了些。
陈京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心里却愈发沉重。
他知道，这哨声未必能护她周全。
追杀他们的人就在青崖镇，顾云锦的眼线说不定也藏在暗处，
还有那些失踪的少女背后，不知还藏着多少龌龊。
这黑风岭就像个巨大的漩涡，他们已经被卷了进来，想脱身，怕是没那么容易。
灶膛里的柴火渐渐烧透了，变成一堆暗红的炭火，散发着温和的热。
“林渔，”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要是……我是说要是，真有危险，别管什么线索，别管什么真相，先顾着自己逃，明白吗？”
林渔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眼里却闪过一丝倔强。
外面的雨还在下，敲打着屋顶，发出沙沙的声响。
远处的黑风岭隐在浓黑的夜色里，像头蛰伏的巨兽，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陈京望着门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忽然握紧了手里的铜哨——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妹妹当年吹过的气息。
这一次，他不能再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