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阿风脸颊生疼。
他望着马车卷起的尘土渐渐融入夜色,车轮碾过路面的“咕噜”声越来越远,最后被风撕成碎片。
脚底板早已磨得发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砂砾上,
他知道,仅凭这双腿,别说追上那匹健马,怕是连车辙印都要跟丢了。
乱葬岗方向的磷火还在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阿风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刚才那身影的侧影、拢领口的动作,分明就是林渔!
可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冲上去不过是多送一条命。“告诉陈京……对,得告诉陈京。”
他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转身往破庙走时,才发现来时的路竟如此难行。
枯树枝勾住他的衣角,腐叶下的烂泥陷住他的靴子,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物。
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漏下来,照亮他脚下的白骨,他却顾不上怕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烧:快些,再快些,陈京他们一定有办法。
破庙的方向隐有微光,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指望,像黑夜里浮着的一点星火。
密林深处,雨丝早已变成冰冷的水雾,黏在人脸上、脖颈里,带着山涧的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陈京站在一块被雨水浸透的巨石上,望着空荡荡的树林,
指节死死捏着腰间的玉佩,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住心头的焦灼。
官府的人手分散在各处,火把的光晕在密林中明明灭灭,像濒死的萤火虫。
“陈大人,再往里就是断崖了,搜遍了,没见人。”
一个捕快抹着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
陈京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目光扫过那些淋得透湿的兵卒——
他们的甲胄上挂着水珠,嘴唇冻得发紫,有人已经开始忍不住地咳嗽。
周鹤年的人马半个时辰前就撤了,下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陈京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擂鼓。
后来顾云锦的人也陆续离开,临走时顾云锦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复杂,他却无暇细想。
林渔会在哪里?是躲起来了,还是……被人带走了?这个念头像毒蛇,猛地咬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一窒。
风穿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谁在暗处低泣。
陈京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沉沉地压在头顶,连一丝月光都透不下来。
再不下山,这些人怕是真要冻出病来。
他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下颌线滑落,滴进衣领里,激起一阵寒颤。“撤吧。”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各位都辛苦了。”
下令时,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知道,这一撤,就等于承认林渔可能真的不在这片林子里了。
可看着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兵卒,他没有别的选择。
下山的路格外漫长,水雾模糊了视线,脚下的石子湿滑难行,陈京走在最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心里反复想着林渔临走前的样子,她总爱笑着说“陈大哥别担心”,可这一次,他怎么能不担心?
山风越来越冷,裹挟着雨雾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只觉得那片密林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林渔彻底吞了进去,而他,连网的边缘都摸不到。
阿风刚踏进门,潮湿的霉味混着草药气扑面而来,
檐角的雨水还在“滴答”往下落,砸在水洼里,搅碎了烛火投下的摇晃光影。
“阿风?”张老伯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他从草堆上撑着膝盖站起身,粗布上还沾着泥点,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担忧,
“怎么样?找到小丫头没?”
火堆边的刘瞎子也跟着动了动,枯瘦的手在身侧摸索到拐杖,“咚”地往地上顿了一下,算是站稳了。
他那双浑浊的眼珠转向门口的方向,声音带着夜里的沙哑:“是阿风回来了?见着林姑娘了?”
阿风胸口还在起伏,额前的湿发往下淌着水,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看着两位老人焦灼的神情,喉结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模糊的身影、疾驰的马车,说出来怕是只能徒增他们的恐慌。
“还……还没找着确切踪迹。”他避开张老伯的眼睛,往火堆边挪了两步,试图借点暖意驱散身上的寒气,
“但我在乱葬岗附近见着些动静,像是有人往官道去了。我这就去告诉陈京,让他带人去看看。”
张老伯眉头皱得更紧,往他身后望了望,空荡荡的门口只有夜风卷着雨丝钻进来:
“那你可得赶紧!小丫头细皮嫩肉的,哪经得住这般折腾……”
“是啊。”刘瞎子也跟着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顶端的磨损处,
“听着外面风声邪乎,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阿风,你让陈大人多带些人手,别让歹人占了先机。”
阿风“嗯”了一声,转身没再多说,
衣角扫过地上的水洼,溅起细碎的水花,像他此刻悬着的心,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破庙里的烛火还在摇,映着两位老人佝偻的身影,在墙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瞧着格外沉郁。
马车不知在黑夜里晃荡了多久,车轮碾过石子的颠簸成了单调的催眠曲。
林渔的眼皮像坠了铅块,不住地往下耷拉,睫毛上沾着的水汽晕开又凝结,看得眼前那片氤氲的茶雾都成了模糊的光斑。
“不能睡……”她在心里默念,指尖猛地掐在自己的大腿上。
布料下的皮肉传来一阵尖锐的疼,让她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可倦意像潮水般涌来,刚才那点疼不过是浪尖上的一点水花,转瞬就被淹没。
她偷偷抬眼,对面的人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呼吸均匀得几乎听不见。
只有偶尔车壁震动时,他搭在膝头的手指会微微一动,泄露出几分并非全然放松的警惕。
林渔打了个哈欠,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又被她飞快地用袖口蹭掉。
她不知道这马车要驶向何方,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可她清楚,一旦睡过去,就彻底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借着那点刺痛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盯着车壁上晃动的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