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指尖捏着宣纸边缘,对着晨光轻轻一扬,
纸面上细密的纤维在光下若隐若现,他眼底掠过一丝惊艳,随即递向林渔:
“苏小姐且试试,这贡纸吸墨匀净,最能衬出笔锋力道。”
林渔指尖接过宣纸,触感细腻得似上好的丝绸,指尖轻轻摩挲,能隐约摸到纸纹里藏着的竹纤维——
比她往日用的宣纸更紧实,却又透着几分柔软。
她走到案前,砚台里的徽墨早已研得浓淡适宜,墨香混着松烟的清冽,悄然漫开。
她提笔蘸墨,笔锋轻顿的瞬间,脑海里忽然翻涌起现代课本里反复诵读的句子,
那股“日暮乡关何处是”的怅惘,竟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更清晰。
笔锋落下,“昔人已乘黄鹤去”七个字一气呵成,楷书的规整里藏着几分行书的灵动,
墨色落在贡纸上,不洇不散,恰好衬出笔锋的转折。
沈知言原本轻摇的折扇“咔嗒”一声合上,他往前凑了半步,
原本带笑的嘴角瞬间绷紧,目光死死钉在宣纸上,连呼吸都忘了——
这起句看似平淡,却像一把钝刀,轻轻划开了时光的缝隙,让人恍惚间似看见千年古楼立在眼前。
陆景明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茶水溅出几滴在袖口,他却浑然不觉,
快步走到案边,盯着“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两句,喉结轻轻滚动:
“这‘空悠悠’三字……竟写出了天地间的苍茫!苏小姐,你究竟是如何想出这般句子的?”
他自幼跟着父亲读诗,见惯了京城才子的吟风弄月,却从未有一句诗,
能像这样,只用十个字,就把千年的时光与空旷,砸在人的心尖上。
苏瑶手里还攥着半颗剥好的栗子,栗子的甜香还在指尖萦绕,可她的目光却牢牢粘在纸上,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她看着“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眼前竟似真的铺开了一幅画卷——晴朗的江面,清晰的树木,丛生的芳草,还有那座传说中的鹦鹉洲,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景致,却在诗里活了过来,连风里的水汽都似能摸到。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只能怔怔地看着林渔的侧影,心里满是震撼:
原来阿渔的才情,比她想象中,还要深不可测。
笔墨斋掌柜原本正蹲在柜台后整理账本,听见前厅的动静,手里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顾不上捡,连滚带爬地冲到案前,花白的胡子都在发抖,
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却不敢轻易碰那宣纸,只盯着最后两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眼眶竟微微发红:“这……这哪是诗啊!这是把人心底的乡愁,都写活了!老奴活了六十年,见过的才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未见过这般惊才绝艳的句子!”
他说着,忽然“扑通”一声对着林渔躬身行礼,“姑娘这般才情,日后定是要名留青史的!”
案前瞬间静了下来,连窗外的喧嚣都似被这诗句隔绝。
沈知言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宣纸上方的空气,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苏小姐,这首诗……当真是你今日临场所作?”
他见过太多故作高深的才子,却从未有一人,能在提笔间,写出跨越千年的沧桑;
更从未有一个十一岁的姑娘,能把“乡关”的愁绪,写得让历经世事的成年人都心头发酸。
陆景明也跟着点头,目光里满是急切:
“苏小姐,这黄鹤楼、鹦鹉洲,皆是江南古迹,你从未踏足江南,怎会对这些景致有这般深的体悟?”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林渔身上——
有震撼,有敬佩,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探究,像是想从她清冷的眉眼间,挖出这首诗背后藏着的秘密。
林渔握着笔的手微微收紧,笔杆上的木纹硌得指尖发疼。
墨汁在笔尖凝着,迟迟没有落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像带着温度的灯,牢牢罩在她身上。
她知道,在这个没有崔颢的时代,这首《黄鹤楼》的分量,足以掀翻京城文坛——
它不是寻常的赏景诗,而是带着千年文化沉淀的惊雷,一旦落下,便再难收回。
就在这时,苏瑶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按住林渔的手,笑着打破沉默:
“阿渔平日里最爱读杂记,前几日还跟我说起一本旧书,里面写了不少江南古迹的故事。许是那些文字在她心里生了根,今日见了好纸好墨,才突然有了灵感。”
她说着,悄悄给林渔递了个眼神,又转向众人,“你们也别围着了,墨汁要是干了,可就辜负了这好诗好纸了。”
沈知言这才回过神,连忙小心翼翼地将宣纸从案上拿起,生怕指尖的汗渍弄脏了纸面。
他对着光又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似带着灵气,
从“黄鹤”的洒脱,到“白云”的苍茫,再到“乡关”的愁绪,层层递进,
像是在听者心里搭了一座千年古楼,让人一脚踏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林渔的目光里,早已没了往日的试探,只剩满满的郑重:
“苏小姐,这首诗若能流传出去,定会让整个京城文坛为之震动。在下斗胆,能否求您赐下这诗的誊抄本?在下愿以百两银子相换,且发誓绝不私自外传,只供自己珍藏。”
掌柜也跟着凑上前,声音里满是恳求:
“姑娘,若是不嫌弃,老奴愿把这铺子最好的笔墨都给您备着,只求您能允许老奴将这首诗装裱起来,挂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让往来客人都能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好诗!”
林渔望着眼前热切的众人,指尖的墨香似乎都变得滚烫。
她忽然明白,自己一时兴起写下的这首诗,早已不是简单的“思念现代”,而是在这个时代,投下了一颗足以改变她人生轨迹的石子。
而这阵因诗而起的震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