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公主将抄稿并放在案上,烛火映得她眼底发亮,
“苏阮是我哥哥的妻子,嫂嫂的女儿,不就是我的堂妹!
我竟到今日才知道,那个敢跟我提‘女子该读书识字’的丫头,就是写出《黄鹤楼》的林渔!”
她俯身再读诗稿,从“黄鹤一去不复返”读到“烟波江上使人愁”,指尖顺着墨痕划过,忽然笑出声:
“去年她跟我说,想让天下里的姑娘都有书读,我还笑她心大。
如今见了这诗才懂,她心里装的何止是书,是整个天地的壮阔。
十一岁能写出这般字句,哪里是神童,分明是胸有丘壑的奇人。”
指尖还停留在“烟波江上使人愁”的墨痕上,昭阳公主的笑声忽然淡了,
她垂眸看着案上的诗稿,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铺着云锦的地面上,添了几分沉郁。
窗外的夜风卷着几片枯桂,“嗒”地落在窗台上,像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可惜啊,生错了时代。”她轻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边缘的裂痕,那裂痕在烛火下格外清晰,
“女子学堂自当年出了那桩事被封,早已成了朝廷心中的忌讳,成了我大靖朝堂不愿提及的污点。如今再想开门办学,难如登天。”
侍女站在一旁,见公主眉头微蹙,小声道:
“或许……只收官宦家的小姐?这样既能让姑娘们读书,也不会触怒陛下。”
“官宦之女?”昭阳公主抬眸,眼底掠过一丝自嘲,她将诗稿轻轻展开,让“白云千载空悠悠”的字句完全露在烛火下,
“你看她写的诗,天地浩渺,乡愁绵长,哪里有半分等级的局限?
若只收官宦之女,岂不是又把‘平等’二字困在了门第里?这哪里是她想要的学堂,不过是换了个华丽的牢笼罢了。”
说着,她拿起诗稿,凑近烛火细看,墨色的字迹里似藏着林渔清冷的眉眼——
那个去年在秦淮河畔,敢举着青石护她、敢直言“男女该平等”的小姑娘,分明是把“打破桎梏”的念头,藏在了每一笔每一划里。
可这大靖的天,容得下一首惊世的《黄鹤楼》,却未必容得下一个十一岁少女的理想。
“她这般才情,若生在男子身,怕是早已被父皇召入翰林院,与文臣们共论天下了。”
昭阳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将诗稿叠好,与玉佩一同放回木盒,
“偏生是个女子,连想让更多女子读书,都要这般束手束脚。”
案上的铜漏滴答作响,夜色渐深。
昭阳公主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冷冽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她望着远处侯府的方向,忽然道:
“侯府不日要办认亲宴,我须得去见见她。我倒要问问,
写出《黄鹤楼》的林渔,面对这时代的枷锁,到底还藏着多少旁人想不到的心思。”
夜风拂动她的裙裾,案上的烛火又颤了颤,那本摊开的《黄鹤楼》诗稿,
在光影里静静躺着,似在无声诉说着一个少女的才高,与一个时代的遗憾。
深夜的青崖镇上空,黑色如墨,连星子都似被冻住,只余下几缕残云在天幕上拖曳出淡灰的痕迹。
顾府书房里,烛火被穿窗的夜风撩得明明灭灭,顾云锦捏着那页抄录《黄鹤楼》的纸笺,指腹反复摩挲着
“林渔”二字,喉间竟不自觉溢出一声低叹。
“竟然是她,她竟然是苏阮的女儿……”他将纸笺凑到烛火旁,
目光落在“日暮乡关何处是”的句末,恍惚又看见数月前在青崖镇上碰到林渔——
彼时林渔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裙,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抬眼望过来时,眼底的光却比阳光的光线更亮,半点没有寻常孤女的怯懦。
他当时便觉这姑娘气质出众,绝非池中之物,却没料到她不仅出身侯府,竟是先帝与苏阮留下的遗孤。
案上的青瓷笔洗里,残墨早已凝住,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想起派人去青崖镇寻她时的强硬,想起她为了避开他,竟一路逃进乱葬岗的地牢,心口忽然泛起一阵涩意。
可再低头看那诗稿,“白云千载空悠悠”的开阔,“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沉郁,又让他眼底重新燃起热意——
十一岁的年纪,既能写出这般撼人的诗句,又敢为了自由对抗强权,这份才情与骨血,果然没辱没苏阮当年的风骨。
夜风卷着院外老槐树的落叶,“簌簌”落在窗棂上,像是在应和他心底的波澜。
顾云锦将诗稿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锦袋里,指尖触到袋中另一枚早已磨得光滑的玉佩——
那是数月前他在青崖镇药铺外,偷偷放在林渔药篮里的,如今想来,倒像是冥冥中的一点牵连。
他走到窗边,望着侯府方向的夜空,低声自语:“林渔,你真的非同一般”
烛火又颤了颤,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里藏着的,
既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更有对那个桀骜少女藏不住的欣赏与牵挂。
周府的偏厅里,烛火昏昏欲睡,灯芯结了个昏黄的灯花,“啪”地一声轻响,才勉强划破满室的凝滞。
窗外的风比顾府更烈些,卷着深秋的寒气撞在窗纸上,发出“呜呜”的呜咽,像是谁在暗处低泣。
周鹤年站在空荡荡的厅中,攥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信笺上的字迹被揉得皱成一团,边角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
窗外的夜比青崖镇的更深沉,墨色的风卷着后院枯藤的碎屑撞在窗纸上,
发出“呜呜”的闷响,像极了乱葬岗地牢里那些绝望的呜咽,搅得他心头发紧。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去了侯府?”
他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瓷质笔架被震得晃了晃,几滴凝固的墨汁簌簌落在信纸上,晕开乌黑的痕迹。
那日派去地牢接人的手下明明回报,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林渔就被伪装的黑衣人设伏劫带走,
他原以为是哪个山头的匪类抢人,却没料到竟是侯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