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从包袱里取出自己仅有的两床薄被,铺在稻草上,摸上去松软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她才靠着门框坐下,望着屋内被打理出的雏形,忽然觉得这狭小的空间里,竟有了烟火气。
她想起白天清理时在床底发现的一个旧木箱,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想必是养父母留下的。
她取出一件比划了一下,尺寸竟与自己相差不大。
明天,她想再去镇上买些米粮和油盐,顺便看看能不能淘换些锅碗瓢盆;
屋后的空地也该翻一翻,种些青菜萝卜,往后吃食便不用愁了。
油灯的火苗又跳了跳,将她的影子投在刚铺好的床铺上。林渔站起身,吹灭了油灯。
屋外的月光顺着新补的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洒下细碎的银辉。
她躺在柔软的稻草床上,鼻尖萦绕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不用警惕着夜袭,不用忧虑着明天的口粮。
黑暗中,她轻轻弯了弯嘴角。
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那些再也不见的人,都成了心底的印记。
而此刻,这间渐渐被收拾干净的老屋,这静谧的乡村夜色,就是她能抓住的、最安稳的现在。
她闭上眼,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知道明天醒来,迎接她的,会是崭新的、属于自己的日子。
夜色如墨,沉沉压在林家村的上空。
老屋的窗棂漏进一缕极淡的月光,恰好落在林渔恬静的睡颜上,她眉心的浅蹙彻底化开,想来是梦到了年少时无忧的光景。
可这屋内的安稳,与屋外涌动的暗流形成了刺目的对比,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目光,比夜色更沉,比寒刃更利。
老槐树的浓荫里,除了先前那道玄色身影,树顶的枝桠上还蛰伏着另一人。
他一身灰衣,与树皮融为一体,指尖夹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系着几乎看不见的丝线——
这是“毒影门”的标记,他们从不屑于明争,只擅长在暗处放冷箭、下剧毒,盯上林渔,既是为了宝藏,更想掳走她逼问侯府秘辛。
玄色身影似乎察觉到了头顶的动静,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却并未抬头,显然是“影阁”与“毒影门”早有不和,此刻不过是互相牵制。
村口的破庙早已不是三个人的战场。
角落里,一个穿着僧袍、却露出半截绣着骷髅头的僧鞋的和尚正捻着佛珠,佛珠却是由人骨打磨而成,
他是“血莲教”的护法,此教行事诡谲,专挑乱世敛财,宝藏的传言让他们立刻从千里之外赶了过来。
“吵什么?”
和尚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侯府的‘死士’还没走远,锦衣卫的暗桩也在盯着,咱们谁先动,谁就是给别人当靶子。”
佩刀汉子们脸色一僵,他们只看到了明面上的对手,竟没注意这邪门的和尚也混了进来。
村西头的磨坊里,烛火摇曳。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手摇折扇的公子哥正慢条斯理地品茶,身旁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壮汉。
他是江南“盐帮”的少帮主,盐帮富可敌国,本不缺金银,但传言中宝藏里藏着一张“兵防图”,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有了图,便能在江南地界站稳更稳的脚跟,甚至与朝廷讨价还价。
“少帮主,‘唐门’的人也来了,就在村东头的草垛里。”
一个壮汉低声禀报。公子哥扇柄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唐门?他们的暗器倒是麻烦,不过也好,让他们先和毒影门斗一斗,咱们坐收渔利。”
而在林家村外围的密林里,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正悄无声息地布防。
为首的是个满脸刀疤的锦衣卫百户,他手中握着的腰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大人,‘东厂’的人也来了,就在北边的山坳里,领头的是李公公的心腹。”
下属单膝跪地禀报。刀疤脸眼神一厉:
“东厂那群阉人,也敢来抢功劳?传令下去,守住所有出口,无论是江湖草莽还是东厂的人,
敢带林渔离开,一律格杀。宝藏和人,必须由咱们锦衣卫带回京城。”
更远处的山岗上,除了“影阁”的青衣人,还有一道白色身影临风而立。
此人身形纤细,腰间挂着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慕容”二字——
她是江南慕容世家的大小姐,慕容家世代经商,消息最为灵通,早在宝藏传言刚起时,便派她一路追踪林渔。
“影阁的人果然也在。”白衣女子轻声自语,指尖抚过玉佩,“不过,比起这些人,我更想知道,林渔身上除了宝藏,到底还藏着什么的真相。”
月光渐渐西斜,老屋的寂静被远处偶尔的犬吠和虫鸣打破。
林渔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睫毛轻轻颤了颤,却终究没有醒来。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路从侯府的火海逃到林家村的老屋,身后跟着的早已是一张牵扯江湖、朝廷、世家的大网。
“毒影门”的银针蓄势待发,“血莲教”的毒香正顺着门缝悄然渗入,锦衣卫的刀鞘泛着寒光,
东厂的探子正贴着墙角呼吸,盐帮的人在算计着坐收渔利,慕容世家的人在探寻着陈年旧案,而“影阁”的青衣人,还在暗处观察着这一切,等待着最混乱的时机。
这一夜的静谧,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这片被多方势力视作猎物场的夜色里,还藏着一双更为冷静、隐忍的眼睛。
在距离老屋半里地的一处废弃地窖中,
一道身着墨色劲装的身影正屈膝半跪,指尖捏着一枚巴掌大的铜制令牌。
令牌正面刻着一个繁复的“苏”字,背面是展翅欲飞的玄鸟——这是侯府暗卫独有的信物。
他正是侯爷苏明远在林渔离开侯府当日,便秘密派遣的护卫统领,秦风。
秦风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透过地窖狭小的气窗,将老槐树上的灰影、破庙里的人骨佛珠、磨坊里的绸缎衣角,乃至密林边缘锦衣卫的刀光,都一一收入眼底。
他鼻翼微动,甚至捕捉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属于“毒影门”的奇香,以及“血莲教”独有的、混合着血腥与檀香的诡异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