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彻底沉到了山尖背后,最后一抹橘红的霞光像被墨汁晕染,飞快地褪成灰蓝,又往浓黑里沉去。
山风裹着草木的潮气,还有松针、腐叶的腥气,顺着山脊往下灌,吹得林渔的衣摆猎猎作响,
也吹得周围的灌木丛“沙沙”乱晃,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活像藏着什么东西。
她拢了拢身上的外衫,心里的焦虑像野草般疯长——
这大山她不是没待过,她甚至在山洞里住过,可自打在侯府住过安心的日子,
再看这黑漆漆的山林,只觉得处处都藏着蛇虫鼠蚁,连风都比从前刮得更冷了。
她攥紧了腰间的短刀,目光在暮色里扫来扫去,想着得赶紧找个背风的山洞,最好洞口高些,能挡住夜里的寒气,也能防着蛇虫爬进来。
脚下的碎石子硌得鞋底发疼,林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坡上走,耳尖却忽然动了动——
风里除了草木的声响,似乎还混着别的动静,“嗒、嗒、嗒”,沉闷又有节奏,像是……马蹄声?
她猛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侧耳听。
没错,是马蹄声!而且不止一匹,从声音的密度来看,至少有两三匹,正朝着她的方向来。
这山卡卡的地方,平日里连樵夫都来得少,怎么会有人骑马?
难道是附近镇上的猎户,趁着天没全黑来赶山?
林渔心里犯着嘀咕,刚想往旁边的灌木丛里躲躲,看看来的是谁,却忽然听见风里飘来几声呼喊,断断续续的,被山风刮得忽远忽近,却能听清那几个字——
“林姑娘!”“林念姑娘!”
“林念?”
林渔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咯噔一下——这名字,难道是认识她的人?
那他们喊的是谁?难道是……追着她来的?
她下意识地往更密的树林里退了两步,脚下的枯枝“咔嚓”一声断了,在寂静的暮色里格外刺耳。
马蹄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轻响,还有人的呼喊声也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林姑娘”,
而是字字分明的“林念姑娘,你在哪儿?”“我家公子派我们来接你,不要躲!”
林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抬头看了看天,浓黑已经漫过了半山腰,
只剩下头顶一小块灰蓝色的天,周围的树木影子重重叠叠,像一个个高大的鬼影。
风更急了,吹得树枝摇晃,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又像是马蹄声背后,藏着更让人不安的动静。
正犹豫间,马蹄声已经到了不远处的山道上,昏暗中能看到几匹高头大马的影子,
马上的人穿着劲装,手里举着火折子,火光摇曳,映亮了他们腰间的刀柄,也映亮了为首那人的脸——
正是方才在村口,眼神锐利如刀的随从!
“林念姑娘!”为首的随从勒住马,目光在树林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林渔藏身的灌木丛旁,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奉公子之命,来接你回府。方才在村里,我们已经知道你受了委屈,公子说了,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苦。”
火折子的光晃得林渔睁不开眼,她能感觉到随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却又没有半分恶意。
山风刮过,带来一阵寒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耳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爬——是蛇?还是老鼠?
林渔咬了咬牙,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站在火光下,脸上带着几分警惕,却也藏不住一丝慌乱:
“你们真的是侯府的人?”
为首的随从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意外,只是缓缓开口,语气比在村口时温和了几分:
“姑娘不必紧张,普天之下谁敢冒充侯府”他顿了顿,指了指身后的一匹马,
“天快黑了,山里不安全,姑娘先上马,我们得尽快回村跟他们汇合”
林渔看着那匹温顺的马,又看了看周围浓得化不开的暮色,还有风里越来越重的草木腥气,心里的焦虑渐渐压过了警惕。
她知道,再耗下去,夜里的蛇虫才是真的危险,而侯府的人,至少现在看起来,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她攥了攥手里的短刀,最后还是松了手,朝着那匹马走了过去:“你们……真的不会伤害我?”
“绝无可能。”随从的语气笃定,伸手扶了她一把,
“姑娘放心,有我们在,夜里的蛇虫,近不了你的身。”
林渔被扶上马鞍,坐稳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
火折子的光在前面引路,马蹄声“嗒嗒”地响着,风依旧吹着,却好像没那么冷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的山林,那些张牙舞爪的影子,似乎也渐渐模糊,不再那么吓人——
或许,跟着这些人,真的能找到一个不用怕蛇虫、不用受冻的地方。
回到林家村村口之时,村口亮堂一片,熙熙攘攘的村民站在村口。
夜色已经沉得扎实,墨黑的天幕压在山尖上,连星星都躲得不见踪影,
只有村口那盏挂在老槐树上的马灯,昏黄的光圈摇摇晃晃,勉强照见脚下三尺地,风一吹,灯影里的树影张牙舞爪,像要扑下来似的。
林渔刚被随从护着,从马背上探出半截身子,就听墙根下“哎呀”一声——
是守夜的李老汉,手里的铜锣“哐当”砸在地上,他也顾不上捡,指着林渔的方向,声音在夜里飘得发颤:
“是……是林念姑娘!她、她被人送回来了!”
这一声喊,像石子投进了寂静的夜。
原本关着门的农户,“吱呀”一声全推开了缝,有人举着煤油灯,灯芯“噼啪”响着,光晃来晃去;
院里纳鞋底的妇人,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拽着孩子就往门口凑;
连隔壁村来借宿的货郎,都挑着担子跑了出来——下一秒,所有目光都顺着李老汉的手指,
齐刷刷地聚在林渔身上,煤油灯的光、马灯的光,一道道落在她身上,亮得晃眼,也沉得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