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在瓷碗边缘轻轻磕出细碎声响,林渔盯着碗中几乎未动的白米饭,
指尖的冷汗顺着筷身滑下,在光洁的瓷面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她偷瞄着苏瑶指尖灵巧翻飞,粉白的虾壳被层层剥去,露出莹润如玉的虾肉,苏瑶还不忘蘸了点酱汁,递到她碗边:
“阿念,这虾最是鲜甜,你怎么不吃?”
林渔喉头一紧,慌忙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阴影。
装哑巴?方才心头冒出来的念头此刻愈发清晰,可舌尖抵着口腔内壁,却连半分装作失语的勇气都没有——
她前世本就不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这几日虽谨小慎微,却也偶有应答,此刻突然噤声,岂不是欲盖弥彰?
更何况,苏瑶这般热忱待她,她怎能用这般拙劣的谎言欺骗这份纯粹?悔意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那日在府中花园,见池边荷花盛放,一时兴起便写下的诗,原是下意识想起前世学过的诗句,
却没料到会被李太傅撞见,惊为天人,转头便举荐给了琼宇书院。
她当时只想着暂避风头,却忘了古代文人最重风骨与才学,这“才女”的名头一旦落下,再想推脱已是难如登天。
逃跑?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她自己掐灭。
圣旨已下,琼宇书院的入学牒文三日后便要送达,她若是逃了,
侯府定然会受牵连,桩桩件件都足以让这温婉和睦的一家子万劫不复。
更何况,这古代不比现代,没有身份证明,没有盘缠,她一个十二岁的孤女,又能逃到哪里去?
说不定刚出城门,就会被当作流民抓起来,或是落入更不堪的境地。
林渔烦躁地用筷子戳着碗中的米饭,米粒被戳得支离破碎,正如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现代二十八年的人生阅历,在这古代的规矩礼法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以为自己穿越而来,总能凭借现代人的智慧谋得一条生路,却没料到一时疏忽,竟将自己逼入了这般绝境。
琼宇书院是京城文人墨客的聚集地,更是藏龙卧虎之地,那里的学子个个饱读诗书,她这点“借来”的才学,迟早会被拆穿。
到那时,她不仅会身败名裂,恐怕还会连累所有与她相关的人。
阳光依旧明媚,透过窗棂洒在桌案上,映得苏瑶剥好的虾肉愈发莹白。
可林渔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连带着胃里也翻江倒海,半点食欲也无。
她放下筷子,双手悄悄攥紧了衣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几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必须想个办法,既能不辜负苏府的好意,又能在琼宇书院立足,至少要撑到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法。
林渔指尖的刺痛尚未褪去,混沌的思绪却如被劈开的迷雾,渐渐聚拢出一丝微光。
她抬眼望向苏瑶,女孩正捧着茶盏小口啜饮,阳光落在她弯弯的眼角,漾着不染尘埃的笑意。
林渔心中一动——她或许没有过目不忘的才情,没有经史子集的积淀,但她有来自千年后的见识,这或许就是她唯一的破局之道。
“阿瑶,”她声音微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琼宇书院的学子,平日里除了读经史,还会研习其他吗?”
苏瑶放下茶盏,眼中闪过几分好奇:
“自然是要的,听说书院设有算学、格物、书画等科目,不过最看重的还是诗词文章与策论。怎么突然问这个?”
算学、格物……林渔心中暗喜。
这些正是她可以借力的地方。
现代的数学知识远超这个时代,基础的代数、几何若是运用得当,定能在算学科目上崭露头角;
而格物之学,她虽不精通,却也知晓诸如“小孔成像”“杠杆原理”等基础常识,
足够在课堂上引起关注,甚至让人觉得她思路新奇、与众不同。
“没什么,”她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光亮,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袖上的暗纹,
“只是想着,若是入学后跟不上,倒不如提前做些准备。”
苏瑶立刻点头,热心道:
“这有何难!我兄长书房里有不少算学和格物的典籍,我明日便去借来给你。
再说,诗词文章方面,我也可以陪你一起研读,咱们互相请教,定能有所长进。”
看着苏瑶真挚的眼神,林渔心中的酸涩渐渐被暖意取代。
她握紧苏瑶的手,指尖不再是冰凉的冷汗,而是带着一丝坚定的温度:“好,那便多谢你了。”
接下来的三日,林渔几乎足不出户。
白日里,她跟着苏瑶研读诗词,将那些耳熟能详的诗句拆解分析,揣摩古人的用词意境,再结合自己的理解,尝试着仿写;
夜晚,她便借着烛火,将现代的数学公式、格物常识转化为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细细记录在纸上。
烛火摇曳,映得她眉眼间满是专注,偶尔遇到难题,
她便对着窗外的夜空凝神思索,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现代的知识,试图找到契合的切入点。
她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仿写的诗句终究缺少灵魂,现代的知识也只能解一时之困,但至少,这能让她在琼宇书院站稳脚跟,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她必须尽快找到属于自己的“才学”,将现代的见识与这个时代的文化融合,
真正成为配得上“才女”之名的人,而不是一个靠着剽窃度日的骗子。
月色如练,透过雕花木窗斜斜铺在案几上,将那盏残灯的光晕压得愈发黯淡。
林渔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角那张烫金入学牒文,纸质细腻,却烫得她指尖发颤。
窗外的桂树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落下几片残瓣,混着远处更夫敲过三鼓的梆子声,敲得人心里发慌。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棂,清寒的夜气扑面而来,带着京城特有的、混杂着车马尘嚣与宫墙朱红的陌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