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石口堡,这座矗立在宣府北路要冲的堡垒,此刻正承受着自成祖以来最猛烈的风暴。
皇太极亲率的主力,如同黑色的狂潮,昼夜不息地拍打着这座看似孤悬在外的坚城。
楯车、云梯、挖掘地道的土工作业……后金军将能用的手段几乎用尽。
城头,守将罗文峪浑身浴血,嘶哑着嗓子指挥着不足三千的守军,依仗着地势之险和部分配发的新式火器,进行着绝望而顽强的抵抗。
“顶住!给老子顶住!周将军的援军就快到了!”
罗文峪一刀劈翻一个刚冒头的后金白甲兵,对着左右怒吼。
但望着城外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军,他心底深处,已是一片冰凉。箭矢将尽,滚木礌石也已不多,最关键的火药,更是所剩无几。
三天……周将军,末将……怕是撑不到您来了!
就在独石口防线摇摇欲坠之际,周遇吉亲率的一万骑兵先锋,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了独石口西南方向的山峦之后!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休整,便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借着地势,狠狠地从侧后方捅入了正在攻城的后金军阵中!
“武锐新军!随我杀奴!”
周遇吉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龙,所向披靡。
他麾下的骑兵,大多装备了燧发手枪和马刀,虽然不擅长时间缠斗,但这一波出其不意的猛烈冲锋,瞬间将攻城的后金部队冲得七零八落,极大地缓解了城头的压力。
城上守军看到援军旗帜,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
罗文峪热泪盈眶,嘶吼道:“弟兄们!援军到了!杀出去!接应周将军!”
城门洞开,残存的守军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出城外,与周遇吉的骑兵里应外合,竟将城下的后金军杀得节节败退!
然而,皇太极对此似乎早有预料。
中军大旗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混乱,冷冷下令:“传令莽古尔泰,他的正蓝旗,该上了。告诉岳托,他的镶红旗,从北面绕过去,截断明军退路。朕要这支明军精锐,有来无回!”
真正的杀招,此刻才显露出来!
养精蓄锐已久的后金精锐骑兵,如同两张巨大的铁钳,从左右两翼缓缓展开,向着刚刚经历冲锋、阵型略显散乱的周遇吉部合围而来!
皇太极的目标,根本不仅仅是独石口,而是利用独石口这个诱饵,围点打援,吃掉明朝这支最精锐的机动兵力!
周遇吉瞬间察觉到了危险。
“结阵!向东南方向,交替掩护,突围!”
他当机立断,放弃了与守军汇合固守的打算,深知在野外被数倍于己的后金主力骑兵合围,只有死路一条。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武锐新军的骑兵奋力向外冲杀,燧发手枪在近距离发挥了巨大威力,但后金骑兵的数量优势和强悍的近战能力,使得明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周遇吉身先士卒,左冲右突,身上已多处挂彩,依旧死战不退。罗文峪率领的步兵也陷入了重围,苦苦支撑。
蓟州城,行营。
战报如同雪片般飞来,每一封都带着血腥的气息。
“周将军陷入重围!”
“独石口方向杀声震天,虏骑合围之势已成!”
“我军伤亡惨重!”
行营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随行的官员们面色苍白,有人甚至开始暗中建议皇帝“移驾”回京,以策安全。
朱由检死死盯着地图上独石口的位置,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他能“听”到那些官员心中的恐惧与推诿,一股暴戾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都想让朕退?朕偏不!周遇吉和万千将士正在血战,朕岂能后退半步!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再有敢言退者,斩!”
一声厉喝,震得所有人噤若寒蝉。
“沈渊!”
“臣在!”
“周遇吉部还能支撑多久?援军何在?”
沈渊面色凝重:“陛下,周将军血战,然虏势太大。臣已急令宣府镇总兵、大同总兵即刻发兵救援,然路途尚远,恐缓不济急。蓟州方向,步卒行动缓慢,且需防备虏酋分兵偷袭……”
必须行险一搏了!
他深吸一口气,奏道:“陛下,臣有一策,或可一试!请陛下准臣,动用格物院库存的所有‘铁丝网’及部分轻型野战炮,由内卫和‘靖安营’精锐护送,连夜出发,不惜代价,强行运至独石口外围!以此物配合火炮,或可构筑一道临时防线,接应周将军突围!同时,可命登莱水师孙元化,派蒸汽战舰沿渤海湾北上,炮击后金军可能的海岸补给线或侧翼,进行牵制!”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
在敌军重围之下,运送物资构筑防线,无异于火中取栗。
朱由检盯着沈渊,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先生……这是要亲自犯险?
他沉默了片刻,猛地一拍桌案:“准!朕予你全权!需要什么,尽管调用!告诉周遇吉,也给朕带句话:朕在蓟州,与他同在!大明龙旗,绝不后退!”
“臣,领旨!”沈渊躬身,毅然转身离去。
独石口战场,血战已持续了一日一夜。
周遇吉部伤亡过半,被压缩在一处不大的山坳中,依仗地形苦苦支撑。
后金军的攻势一波猛过一波,明军的火药几乎耗尽,开始陷入残酷的肉搏战。
就在周遇吉准备下令焚烧旗帜、决死一战之时,外围的后金军阵脚突然出现了一阵骚乱!
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炮响,以及后金军后方传来的惊呼声!
只见一支人数不多,但装备极其精良的明军部队,如同尖刀般撕开了一道口子,冲了进来!
为首者,正是李岩!
他奉沈渊密令,率领“靖安营”最精锐的一部,携带大量“铁丝网”和轻型火炮,急行军抵达!
“周将军!沈大人命我等前来接应!快,随我突围!”
李岩浑身是血,大声吼道。
与此同时,外围,沈渊亲自督阵,指挥民夫和内卫,利用“铁丝网”和地形,仓促构建起了一道简易却致命的防线,暂时阻滞了后金追兵的道路。
更远处,渤海方向,隐隐传来了炮声,孙元化的舰队,开始了牵制性炮击!
“弟兄们!援军到了!随李将军,杀出去!”
周遇吉精神大振,挥舞长枪,率领残部,向着李岩打开的血路,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皇太极在中军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明朝的反应如此迅速,更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古怪的“铁网”和来自海上的炮击来打破他的包围。
沈渊……又是你!
他知道,全歼周遇吉部的最佳时机已经失去。
继续强攻,只会增加无谓的伤亡。
“传令,收兵。”皇太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的冰冷,“整顿兵马,明日,朕要亲眼看看,宣府镇城,是否也如这独石口一般难啃!”
后金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了尸横遍野的战场。
周遇吉、李岩率残部成功突围,与沈渊汇合。
三位浑身浴血的将领,在硝烟未散的战场上,相视无言,唯有重重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独石口守住了,周遇吉部虽然损失惨重,但核心骨干得以保存。大明最精锐的种子,还在。龙旗,依旧在残破的城头猎猎作响。
朱由检在蓟州接到战报,久久伫立,最终,对着西方,深深一揖。
将士用命,先生竭力,朕……必不负尔等!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开始。
皇太极的主力未受重创,其兵锋,已然指向了下一个目标。北疆的血与火,远未到熄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