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石口的烽火虽暂歇,但燃烧的狼烟却仿佛直接熏黑了北京城的天空。
周遇吉部惨重伤亡、险遭全军覆没的消息,以及皇太极主力兵锋直指宣府镇城的急报,如同两道惊雷,接连在朝堂炸响。一时间,京师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陛下!虏酋凶焰滔天,周将军新败,宣府危殆!京师震动,请陛下速速回銮,以安天下之心啊!”
留守京师的官员们联名上疏,言辞恳切,更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
市面上,米价开始飞涨,一些富户甚至已经开始暗中收拾细软。
蓟州行营,朱由检面对着来自京城和前线双重压力,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能清晰地“听”到京城那些奏疏背后,除了真实的担忧,更多的是官员们对自身安危的恐惧,以及某些人或许希望他回京后便于施加影响的盘算。
而前线,宣府镇城虽然比独石口坚固得多,守军也多,但面对皇太极倾力一击,能支撑多久,谁也不敢保证。
回京?此刻回京,与临阵脱逃何异?前线将士岂不寒心?可不回……京师若乱,则大势去矣!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沉重。帝国的重量,仿佛全压在了他一人肩上。
“陛下,”沈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臣以为,陛下此刻,万不可回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沈渊继续道:“陛下坐镇蓟州,便是北疆军心所系,亦是向天下昭示朝廷决不屈服之决心!若陛下此时回銮,则前线军心必堕,天下人亦会以为朝廷畏惧虏酋,届时人心离散,局面将不可收拾!”
“然京师动荡,又当如何?”一位阁臣急切问道。
“京师之稳,在于粮草,在于秩序,更在于信心!”
沈渊语气铿锵,“请陛下即刻下旨,宣布京师戒严,由英国公张维贤、锦衣卫骆养性总揽京畿防务与治安,严查谣言,打击囤积居奇,开放部分太仓储粮平抑米价!同时,将周将军独石口血战、重创敌军,最终成功突围之事,以及陛下坚守蓟州之决心,明发天下,晓谕官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前线将士在用命,陛下在与将士同甘共苦!如此,人心可定!”
他再次提出了稳定人心的具体措施,核心便是“信心”二字。
朱由检听着沈渊的话,看着他沉稳的眼神,心中的焦躁稍稍平复。
不错!朕若先乱,则天下必乱!
“准!”朱由检决然道,“就依沈卿之言拟旨!朕,就在这蓟州,与皇太极决一死战!告诉京城诸公,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朕在,大明江山就在!”
这道充满悲壮与决心的旨意,迅速传遍四方。
果然,在得知皇帝宁愿亲冒矢石也不后退,以及周遇吉部虽伤亡惨重却给予敌军重创并成功突围的消息后,京师的恐慌情绪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
英国公和骆养性也雷厉风行地执行了戒严和稳定市场的命令,局势暂时稳住了。
然而,真正的考验,在宣府镇城。
皇太极挟大胜之余威,将主力如同铁桶般围住了宣府镇城。
他没有再分散兵力,而是集中了几乎所有红夷大炮和重兵,日夜不停地轰击、攻打城池的东北角。
守军虽然拼死抵抗,但在绝对优势的兵力和火力面前,城墙不断破损,伤亡急剧增加。宣府镇城,摇摇欲坠。
“陛下,宣府最多还能支撑五日。”
周遇吉身上包扎着多处伤口,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地向朱由检汇报,“必须尽快派兵解围!否则,一旦宣府失守,虏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居庸关!”
解围?谈何容易!蓟州兵力需要防守本土,能机动的兵力有限,且新败之后,士气需要恢复。
从大同、山西调兵,同样需要时间。
“陛下,”沈渊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或许……我们不必等到援军抵达,也不必完全依赖城墙。”
众人皆是一愣。
沈渊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宣府镇城与后金大营之间的一片区域:“皇太极主力集中于攻城,其大营防御相对空虚,且粮草辎重,必囤于其后。臣请陛下允准,由臣与李岩将军,率领‘靖安营’全部及所有可抽调的内卫精锐,并携带格物院库存的所有新式火器,包括大量‘雷火箭’(大型爆炸火箭)和部分轻型火炮,绕过战场,穿插至虏军侧后!”
他目光锐利如刀:“我们的目标,不是与虏军主力正面交锋,而是突袭其大营,焚其粮草!同时,以‘雷火箭’远程覆盖攻击其攻城部队的后阵!此乃攻其必救,乱其军心!只要成功,皇太极必然后撤救援,宣府之围可解!”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孤注一掷的计划!以区区数千兵力,深入数十万敌军腹地,一旦被发觉,便是十死无生!
行营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沈渊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惊呆了。
周遇吉第一个反对:“不行!太危险了!沈大人,您乃国之柱石,岂可亲身犯此奇险!”
其他将领也纷纷劝阻。
朱由检死死盯着沈渊,仿佛要将他看穿。
先生……你这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吗?是为了赎独石口之失,还是……
他能感觉到,沈渊提出此策,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其中蕴含着一种不惜与敌偕亡的决绝。
沈渊迎着朱由检的目光,坦然道:“陛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正面救援,已无胜算。唯有行此奇兵,方能扭转战局!臣与‘靖安营’将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成,可解宣府之围,重创虏酋;若败,亦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大明!”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殉道者的悲壮与坚定。
朱由检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与沈渊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闪过那一个个不眠之夜共同筹划维新的场景,闪过格物院的灯火,闪过“铁马”的轰鸣……
他知道,沈渊是对的。
这或许是唯一可能扭转战局的机会。
尽管,这机会需要用沈渊和数千最忠诚精锐的将士的生命去赌博。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血红的决然。
“准!”
只有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沈渊,李岩!”
“臣在!”沈渊与身上带伤、但眼神炽烈的李岩同时出列。
“朕,将大明国运,托付于尔等了!”朱由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活着回来!”
“臣等——领旨!必不辱命!”
是夜,一支人数不多,但装备极其精良,携带着大量奇形怪状火器的部队,如同幽灵般,悄然离开了蓟州大营,借着夜色和山林的掩护,向着西北方向,向着那龙潭虎穴般的后金大营侧后,义无反顾地潜行而去。
朱由检站在行营最高处,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北方的寒风吹拂着他的龙袍,猎猎作响。
先生,朕等你……凯旋!
帝国的命运,系于这孤注一掷的奇袭之上。一场决定国运的豪赌,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