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宁远城头的旌旗上,猎猎作响。
袁崇焕派出的夜不收,如同投入黑暗中的石子,大多杳无音讯,仅有的回报也模糊不清,只确认后金大军营盘确实在向西北方向缓慢移动。
“不能再等了!”袁崇焕猛地一拍城墙垛口,冰凉的触感让他焦灼的内心稍定,“祖大寿!”
“末将在!”一身戎装的祖大寿踏步上前,眼神锐利。
“本督予你八千关宁铁骑,并所有家丁精锐,即刻出城!”袁崇焕盯着他,一字一顿,“不必寻求决战,你的任务是: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皇太极西进的侧翼!袭扰他的粮道,攻击他的落单部队,让他不得安宁!让他知道,我辽军并非只会龟缩城内!”
“末将领命!”祖大寿没有丝毫犹豫,他深知此行凶多吉少,但军令如山,更是维系辽西防线,乃至为蓟镇争取时间的唯一主动之策。
是夜,宁远城门悄然洞开,八千铁骑人衔枚、马裹蹄,如同暗夜中流淌的黑色洪流,悄无声息地没入茫茫雪原。
袁崇焕站在城头,目送他们远去,直到最后一骑的火光消失在黑暗中,依旧久久伫立。
八千儿郎……望你们多带些人回来……
与此同时,河南,卫辉府。
李岩亲自带队,以“靖安营”和内卫缇骑混编的行动队,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扑几个被锁定的目标。
行动迅雷不及掩耳,在囤积食盐的仓库里,在暗中操纵市价的商会密室内,一名背景深厚、与江南乃至湖广叛军都有丝丝缕缕联系的卫辉大盐商被当场拿下,搜出的往来密信和暗账触目惊心。
没有冗长的审讯,沈渊授予了李岩临机决断之权。
三日后,卫辉府城外的刑场,人头攒动。
那名面如死灰的盐商及其几个核心党羽,被以“资敌乱政、囤积居奇、动摇国本”的罪名,当众宣判,立即处斩!
抄没的家产堆积如山,部分当场用以平抑盐价,部分登记造册,迅速转化为输往前线的钱粮。
雷霆手段之下,河南境内蠢蠢欲动的暗流被瞬间镇压下去。
市场物价应声回落,民间对新政的信任度不降反升。
沈渊用铁与血,向所有人宣告了在非常时期,维护内部稳定和后勤线的绝对决心。
“告诉各州县,”沈渊对心腹幕僚吩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新政是活路,谁敢在这条路上设置障碍,无论是谁,这就是下场!”
湖广,武昌城下。
左良玉的猛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武昌城墙下已是尸骸枕籍,但他也成功地将叛军主力牢牢钉死在城垣攻防上,极大地消耗了其有生力量。
楚王朱华奎困兽犹斗,却也感觉到了末日将近的绝望。
他派出的求援使者,如同石沉大海。
这一日,左良玉接到了来自河南的第二批粮饷,以及沈渊一封言辞恳切又暗含提醒的信件。
信中重申了河南保障后勤的决心,也委婉提及了皇帝正在通州“亲征”,天下瞩目,望左将军速定楚乱,以解君父之忧。
左良玉看完信,沉默良久。
他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粮饷清单,又望了望伤痕累累却士气依旧高昂的武昌城。
沈渊这小子……是个人物。河南稳,我军心才稳。陛下在通州……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猛地抽出腰刀,指向武昌城头,厉声吼道:“弟兄们!陛下的催促进京的旨意又到了!楚逆已是瓮中之鳖!今日再不破城,老子亲自带你们爬云梯!第一个登上城头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给老子杀——!”
在重赏和严令的驱动下,左良玉麾下官兵发出了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呐喊,如同潮水般再次涌向残破的武昌城墙。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异常惨烈。
辽东,绕阳河畔。
祖大寿率领的八千关宁铁骑,在雪原上机动数日,终于捕捉到了战机——一支规模约两千人的后金辎重队伍,正押送着大量粮草,沿着绕阳河河谷向西行进,护卫力量相对薄弱。
“天赐良机!”祖大寿眼中凶光一闪,“全军突击!烧了他们的粮草!”
八千铁骑如同猛虎下山,从侧翼狠狠撞入后金辎重队。
战斗一开始呈现一边倒的态势,明军骑兵利用速度和冲击力,将护送的镶白旗步兵冲得七零八落,火箭纷纷射向粮车,浓烟滚滚而起。
然而,就在明军以为得手之际,河谷两侧的山林中,突然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
密密麻麻的旌旗竖起,无数身披重甲的后金巴牙喇(精锐护军)和蒙古骑兵如同鬼魅般涌出!
“中计了!”祖大寿心头一沉。
皇太极早有防备,这支辎重队根本就是诱饵!
“结阵!向东南方向突围!”祖大寿临危不乱,声嘶力竭地指挥。
关宁铁骑毕竟是百战精锐,虽惊不乱,迅速收缩,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但埋伏的敌军数量远超预期,而且是以逸待劳。
双方在绕阳河畔展开了惨烈的混战。
关宁铁骑依仗个人武勇和精良装备,左冲右突,给后金军造成了不小伤亡,但自身也在迅速减员。
箭矢如雨,刀光如雪,战马的悲鸣和士兵的怒吼响彻河谷。
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祖大寿身被数创,浑身浴血,终于带着不足三千的残部,撕开了一个口子,向着宁远方向溃围而出。
身后,是燃烧的粮草和数千永远留在雪地里的关宁子弟。
此战,关宁铁骑损失超过五千,元气大伤。
但他们的拼死一击,也确实让皇太极意识到了辽军并非毫无还手之力,西进的速度不得不因此稍作迟滞,并分派更多兵力保护侧翼和后勤。
从战略上看,袁崇焕的“主动出击”虽代价惨重,却部分达成了牵制目的。
通州,行营。
朱由检第一时间收到了袁崇焕关于绕阳河之战的急报。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五千关宁精锐……这是他维系辽西防线的重要资本!
袁崇焕……是忠是蠢?!
但随即,另一股更清晰的心声涌入,来自兵部一份关于后金主力动向的最新研判,明确指出其西进速度有所放缓……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帝王的冷静。
“传旨,嘉奖祖大爵及突围将士忠勇,厚恤阵亡官兵家属。谕令袁崇焕,辽西防线,不容有失!务必吸取教训,谨慎用兵!”
他走到行营一侧,那里悬挂着一幅刚刚由格物院加急送来的、工艺粗糙但意义非凡的“视远镜”。沈渊在附信中详细说明了此物的用途和初步产能。
朱由检拿起一具,走到营帐门口,对着远方模糊的景物望去。
虽然成像扭曲,视野狭窄,但那被拉近的距离感,依然让他心头一震。
先生……你总是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他放下望远镜,对侍立一旁的王承恩吩咐:“将这些‘视远镜’,优先配发给周遇吉部下的夜不收和炮队哨官。告诉他们,用好此物,就是为大军多添一双眼睛!”
湖广,武昌。
就在日落西山,左良玉部攻势稍歇,叛军也精疲力尽之际,武昌城内突然火起,并迅速蔓延!
同时,一段防守相对薄弱的城墙处,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硝烟散尽,城墙坍塌出一个数丈宽的缺口!
早已等待多时的左良玉精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入!
内应发挥了作用!坚守数月的武昌城,终于在内外交困中被攻破!
混乱中,楚王朱华奎试图在王府亲卫保护下突围,被涌入的明军乱箭射杀于王府门前。
持续数月的“楚王之乱”,随着武昌易主、叛军首领伏诛,终于看到了平息的曙光。
消息传到通州行营时,已是深夜。
朱由检握着那份沾着血与火的捷报,久久无言。
他走到帐外,望着南方晦暗的星空,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湖广的胜利,如同在漆黑的天幕上,撕开了一道裂缝,透出了一线至关重要的微光。
这证明,内部最大的脓疮,已经被剜除。
现在,他可以集中全部的心力,应对北方那柄悬于头顶的、最锋利的屠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