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南边有一座不算高的小山，当地人称之为“望君山”。山顶平坦，是年轻人们看日落、数星星的秘密基地。晚星带着辰风，沿着一条被杂草半掩的小路向上爬。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之前的惊心动魄似乎抽走了所有闲聊的力气，但这份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一层柔软的茧，将两人与世界暂时隔开。江辰风沉默地跟在林晚星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扫过她被晚风吹起的发梢，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
快到山顶时，路变得有些陡峭。林晚星脚下微微一滑，碎石滚落。
“小心。”江辰风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他的手已经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那触感温热而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略显粗糙的骨节。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源于惊吓，而是因为他指尖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温度和力量。“谢谢。”她轻声说，声音在山风里显得有些飘忽。
他没有立刻松开，直到确认她站稳了，才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仿佛那只是一个纯粹的、出于本能的举动。
终于登上山顶，视野豁然开朗。整个清河镇尽收眼底，万家灯火如同散落人间的碎钻，蜿蜒的河道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银光。远离了地面的喧嚣，夜风变得更加清凉，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吹拂着少年少女滚烫的脸颊。
他们并排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山下的灯火。
“今天……”林晚星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谢谢你。”
江辰风侧过头看她，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没什么。”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他们不该那样说你。”
“他们说什么是他们的事，”林晚星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目光望着远方，“但我没想到你会……”她会想起他当时那双狠厉如孤狼般的眼睛，心里仍有些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坚定维护着的暖意。
“会什么？会动手？”江辰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带着点自嘲的笑，“我也没想到。可能就是……没忍住。”
“没忍住”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晚星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她明白这简单的三个字背后，藏着怎样的分量。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江辰风，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挑眉，似乎想反驳。
林晚星抢先一步，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不是觉得你做得不对。我是……害怕。害怕你真的把人打坏了，要承担责任。害怕你因为我，惹上更大的麻烦。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不该被那种人拖进泥潭里。”
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清晰的担忧和后怕，在月光下盈盈闪动。江辰风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他看着她，心头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地方，仿佛被这眼神轻轻浸润，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诺。他无法保证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还能保持理智，但至少此刻，他不想让她再担心。
话题似乎就此终结，两人又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亲近感。
“其实，”林晚星忽然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飘忽，“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就像这山下的某一盏灯，看着挺亮，但说不定哪天，风一吹，就灭了。”
江辰风心头一震。他从未听她用这样不确定、甚至带着点脆弱的语气说话。在他眼里，她一直是明亮的、坚定的，像一颗永远不会黯淡的星星。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
林晚星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就是……一种感觉。觉得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像偷来的，很不真实。养父母对我很好，可我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我总怕自己不够好，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也怕……怕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会把现在的生活拿走。”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触碰那个关于“身世”的、隐秘的角落。
江辰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明白了她那份超乎年龄的懂事和勤奋背后，隐藏着怎样的不安。他看着山下那片温暖的灯火，缓缓说道：“你看那些灯。”
林晚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有的亮，有的暗，有的在街角，有的在河边。”江辰风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而稳定，“但每一盏，都有自己的位置。灭了，就再点起来。位置不好，就换一个更亮、更显眼的地方。”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林晚星，你不是一阵风就能吹灭的灯。你是星星，就算暂时被云遮住了，也还是在那个高度挂着，谁也拿不走。只要云散了，你比所有的灯都亮。”
这番话，不像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能说出的安慰。它直接、甚至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伪装的强大力量，精准地击中了林晚星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倒映的星光和自己，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翻涌的情绪，心里却因为他这句“谁也拿不走”而泛起巨大的酸楚和暖流。
她多么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江辰风，”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笑容，只是眼圈还微微泛着红，“没想到你还会说这种话。”
江辰风被她笑得有些耳根发热，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实话实说而已。”
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两人又聊起了学校的事，聊起了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聊起了周磊今天那副想追问又不敢问的滑稽样子。笑声回荡在山顶，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夜渐深，山风带来了凉意。林晚星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冷了？”江辰风立刻察觉到，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那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运动外套，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
“不用……”林晚星想拒绝。
“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直接将外套披在了她肩上。宽大的外套瞬间将她包裹，那股属于他的、干净又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牢牢笼罩。
这一次，林晚星没有再说拒绝的话。她拉紧了外套的衣襟，低声道：“谢谢。”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好走一些，但江辰风依旧走在她身侧，在她可能需要帮助的地方，会提前伸出手，或出声提醒。他的守护无声却细致，如同这弥漫在山间的月光。
快到林晚星家所在的巷口时，两人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就送到这里吧。”林晚星说着，要将外套还给他。
“穿着，明天再给我。”江辰风阻止了她，“夜里凉。”
林晚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那你……回去小心。”
“嗯。”
她转身，走向那扇透着温暖灯光的家门。肩上属于他的外套沉甸甸的，那份重量和温度，仿佛一路熨帖到了心里。
江辰风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的身影安全地进了门，灯光映出她与养父母交谈的剪影，这才缓缓转身，双手插回裤兜，漫步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回想起她坐在石头上说害怕的样子，回想起她披着自己外套时纤细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变得强大的欲望，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他不仅要能打跑几个混混，他还要有能力，让她永远不必再露出那种不安的神情，让她可以一直像今晚在山顶笑起来时那样，明亮又无忧。
而此刻，林晚星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并没有立刻开灯。她走到窗边，轻轻掀起窗帘一角，望向巷口。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刚刚转身离开，融入月色之中。
她低头，将脸埋进那件还残留着他气息的外套里，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种超越友谊的、朦胧而热烈的情愫，在这个夜晚，于两人心中同时破土，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