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云疏身上。
林清晏立刻反对:“不行!云疏,你一路辛苦,怎能让你住那里?”
云疏抬起眼,看向林清晏,眼神平静无波:“公子,灶披间靠近院门,夜里若有什么动静,我能第一时间察觉。”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护卫之责,不敢懈怠。”
这话一说出来,林文正和苏婉如都沉默了,他们明白云疏的意思。
在这陌生的、或许并不完全安全的环境里,他依然将自己的职责放在第一位。
靠近院门的灶披间,位置虽然最差,但从安全角度考虑,却如同一个前哨。
林清晏还想说什么,云疏却已经微微躬身,对林文正和苏婉如道:“老爷,夫人,云疏觉得灶披间甚好。”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头。
林文正看着这个眼神坚定、身姿挺拔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
他叹了口气,最终拍板道:“罢了。清晏,云疏……就依他吧,只是委屈云疏了。”
“谢老爷,我不委屈。”云疏回应到,脸上没有任何“委屈”的表情,仿佛只是接受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任务。
林清晏看着云疏,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云疏不仅仅是为了护卫,更是想把相对好一点的住处留给他。
这份心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林清晏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将所有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在心底默默记下——
定要尽快将那小灶披间收拾得暖和些。
“那……我与云疏一起收拾灶披间。”林清晏说道,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他不能让云疏一个人去面对那最破败的角落。
云疏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三言两语,这个临时家庭的格局便已落定,每个人的位置,都透着现实下的体贴与无奈。
安顿下来是第一要务。
云疏立刻忙碌起来。他向邻居借来了梯子和一些工具,手脚麻利地爬上屋顶,仔细检查并修补了几处明显的漏点。
又找来稻草和旧布,将窗户和门缝漏风的地方一一塞好。
他做起这些活计来,熟练得仿佛天生就会。
林清晏和映雪则负责清扫。他们将屋内的灰尘蛛网彻底清除,用清水反复擦拭桌椅和床板。
苏婉如亲自整理带来的、为数不多的行李,将那些尚且完好的被褥铺展开。
林文正也挽起袖子,忙着整理书籍——那是他们从清远县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财富”之一。
虽然清贫,但一家人齐心协力,原本荒败的小院渐渐显露出整洁的模样。
傍晚时分,小院终于有了点“家”的模样。屋顶不再漏光,门窗也严实了许多,屋内虽然空荡,但总算干净整洁。
林文正看着这陋室,虽依旧眉头深锁,但总算有了个固定的落脚点,不必再颠沛流离,神色也略微松弛。
因着出发匆忙,他们只带了随身衣物,林清晏和云疏便去镇上唯一还在营业的杂货铺,采买最急需的物品——
几张草席,几床厚实的粗布被褥,一些碗筷,油灯,还有足够几日吃的米面油盐。
两人走在清冷寂静的镇子街道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幸好还有这些银子,”林清晏掂量着手中所剩不多的钱袋,叹了口气,“只是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
云疏走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闻言道:“明日我去镇上和附近看看,有没有零工可做,或者……山里或许能找到些野物。”
他顿了顿,补充道,“总能找到办法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抱怨,只有解决问题的务实。
林清晏侧头看他,月光下,云疏的侧脸线条清晰,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那是一种经历过真正苦难后淬炼出的坚韧。
“嗯,”林清晏心中一定,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云疏的手臂,那里,前几日在破庙收拾时不小心被木刺划了一道浅痕,“回去记得上点药。”
云疏身体微僵,却没有躲闪,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手臂上被触碰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公子指尖的温度,那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能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回到小院,映雪用买来的米和简单菜蔬,在土灶上生火,熬了一锅热腾腾的粥,炒了两个素菜,又热了几个路上买的馒头。
饭菜的香气第一次在这冷清了许久的院落里弥漫开来。
五人围坐在一张旧方桌旁,吃着这顿在“新家”的第一餐。
气氛依旧有些沉闷,但比起在破庙里、在马车上的惶惶不安,已然多了几分脚踏实地的安稳。
“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苏婉如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的欣慰。
林清晏看着父母眉宇间稍稍舒展开的纹路,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也略微松弛。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坐在自己身旁的云疏。
少年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喝着米粥,侧脸在跳跃的灶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安静。
或许是感受到了注视,他睫毛微动,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林清晏的唇角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极淡却真实的暖意,声音也放得轻软:
“今天,真是多亏有你了。”
这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感激,目光柔和地落在云疏被柴火灰烬蹭了一道黑痕的脸颊上。
云疏被他看得耳根微热,下意识地想别开脸,却又像被那温和的目光绊住。
他抿了抿唇,不像以往那样立刻垂下眼睑恭敬地回绝,而是迎着林清晏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虽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多了些不易察觉的……赧然?
“没什么的,”他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能安顿下来就好。”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轻了些,几乎像是自语:“……你也能好好歇歇了。”
这话脱口而出,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深思的关切。
说完,他便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于碗里的粥,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廓,却暴露了他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
林清晏将他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看着他强自镇定的侧脸和那通红的耳尖,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又软又暖。
连日来的阴霾与沉重,仿佛都被少年这笨拙却真挚的关切驱散了几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公筷,夹了青菜,放到了云疏的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多吃点,”他声音温和,“今天你最辛苦。”
云疏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青菜,愣了一下,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道谢,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默默地将青菜和着粥一起送入了口中。
苏婉如将两个少年之间这无声的交流看在眼里,心中喟叹,却也泛起一丝暖意。
她与林文正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感慨——
或许,在这无尽的困厄中,孩子们之间这份愈发深厚的羁绊,便是老天爷给予他们最大的慰藉与支撑了。
吃过晚饭两人一起将买回的东西归置好,铺草席,套被褥,动作间竟有种难得的默契。
不再有主仆的拘谨,也没有了那段时日莫名的别扭与闪躲,更像是一对共同承担家庭责任的兄弟。
当东厢简陋的床铺终于铺好,油灯昏黄的光晕填满空荡的房间时,林清晏直起腰,看着站在对面的云疏,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疲惫,却也有如释重负的坦然:
“总算……又有家了。”
云疏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头那最后一点紧绷也悄然松懈。
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间一无所有却已然成为“家”的陋室,轻声道:
“嗯,会越来越好的。”
接下来,林清晏跟着云疏将灶披间里清理出来的朽木杂草抱到院子角落堆放。
月光透过破损的窗纸,斑驳地落在少年沾了灰尘和草屑的脸上。
他忙碌着,仿佛正在收拾的,不是一间破旧的灶房,而是他誓死守护的堡垒。
林清晏知道,云疏不会睡在灶台边那块冰冷的地面上。
今夜,乃至以后的许多夜,他大概率还是会像在林府时守在他院子里那样,抱着他那单薄的铺盖,守在……灶披间那能看到全院情况的门槛边。
他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画下了自己位置的边界——
不在温暖的屋内,而在需要守护的门槛边。
这个认知,让林清晏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默默转身回屋,将自己炕上那条稍厚实些的旧棉被卷了起来,走向灶披间,执意将自己的旧棉被塞给了正在铺着干草的云疏。
“夜里冷,这个你拿着,铺在地上,隔隔潮气。”他的声音在黑暗的灶披间里显得有些闷。
云疏看着那床被子,沉默了一下,没有推辞,只是低声道:“谢公子。”
月光透过灶披间破旧的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少年们清瘦而坚定的轮廓。
在这陋室寒院之中,属于他们的,相依为命的日子,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