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
嘉佑帝看着女儿娇俏的笑脸,又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人,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你二人,起来吧。”
林清晏与云疏对视一眼,依言起身。
嘉佑帝目光扫过他们,缓缓道:“玉宁的话,虽有些离经叛道,却也不无道理。”他顿了顿,“朕可以准你们成婚。”
两人眼中同时迸出光彩。
“但是——”嘉佑帝话锋一转,“有三个条件。”
“陛下请讲。”林清晏恭声道。
“第一,婚事不可奢华张扬,按寻常世家联姻的规制办,不可逾越。”嘉佑帝道。
“第二,成婚后,你二人须得更勤于王事——林清晏,你三年内要给朕拿出像样的政绩;萧臻,你既认祖归宗,便该担起将门之责,朕会允了萧将军的提议,让你去京郊大营。”
“臣遵旨。”两人齐声道。
“第三,”嘉佑帝看向他们,神色肃然,“今日朕准你们,是开恩,也是冒险。若日后你二人行为有失,或因此事生出什么风波,累及朝纲......”
他声音沉下去,“朕绝不会轻饶。”
这是警告,也是托付。
林清晏郑重跪倒:“臣以性命起誓,必不负陛下信任,不负阿疏深情,更不负家国百姓。”
云疏亦跪倒:“臣亦然。”
嘉佑帝看着他们,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旨意朕会明日下发。”他摆摆手,“好了,退下吧。”嘉佑帝挥挥手,像是累了。
三人行礼告退。走到殿门口时,皇帝忽然又叫住:“玉宁,你留下。”
赵玉宁脚步一顿,冲林清晏二人眨了眨眼,示意他们先走。
殿内只剩下嘉佑帝与赵玉宁。
嘉佑帝盯着女儿,哼道:“满意了?”
赵玉宁笑嘻嘻地凑过去:“父皇圣明!”
待殿门重新关上,嘉佑帝看着女儿,忽然问:“你今日为何替他们说话?”
赵玉宁笑了:“儿臣不能说。”
“嗯?”
“因为......”她脸颊微红,眼中却闪着光,“儿臣很快也要让父皇头疼了。”
嘉佑帝挑眉:“什么意思?”
“秘密。”赵玉宁行了个礼,转身雀跃地跑了出去,留下皇帝一人哭笑不得。
殿外长廊下,林清晏与云疏并未走远。
见赵玉宁出来,两人同时躬身:“谢公主仗义执言。”
赵玉宁摆摆手,目光在云疏脸上停了停,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卫瑾,想起以后云疏要叫自己一声表嫂,脸上不由又红了。
“不必谢我。”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公主的端庄,“本公主只是......见不得有情人被拆散。”
顿了顿,她又笑起来,眼中闪着慧黠的光:
“不过你们可得记着,往后请我喝喜酒时,要备最好的酒。”
林清晏微笑:“一定。”
云疏也难得露出笑意:“多谢。”
春风穿廊而过,扬起三人衣袂。
远处宫墙巍峨,天际流云舒卷。这一日的养心殿风波,终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平息了。
而有些改变,有些开端,正在这秋日里悄然发生。
当林清晏与云疏并肩走出西华门时,夕阳正将天边染成暖金色。
“结束了?”云疏轻声问。
“是开始了。”林清晏握住他的手,指尖相扣,“我们的路,终于可以真正光明正大地走下去了。”
马车驶离宫门,驶向熙攘的街市,驶向那个他们共同构筑的未来。
而养心殿内,嘉佑帝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那两个离去的背影,许久,低声对身后的王德全道:
“传朕口谕,赏萧家、林家锦缎各十匹,玉如意各一对。就说......贺萧家认回嫡子,贺林家子侄成才。”
王德全躬身:“遵旨。”
这赏赐来得巧妙,既言明缘由,又暗含深意。
嘉佑帝转身,看向案头堆积的奏章,忽然笑了笑。
或许玉宁说得对。
做一个开明之君,做一个开创之主,未必不是一桩美事。
殿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这座古老而庄严的宫城,在这个秋天的傍晚,仿佛也温柔了几分。
------
寅时三刻,宫门外。
天色还沉着靛青的底子,唯有东方天际裂开一丝鱼肚白。
等候早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宫灯昏黄的光晕里,官袍上的补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听说了吗?昨日陛下急召林状元和萧公子入宫。”
一位身着青袍的御史压低声音,眼中闪着探究的光,“在御书房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旁边一位鬓角斑白的侍郎捋须沉吟:“怕是触怒天颜了。两个男子公然谈婚论嫁,成何体统?这般张扬......,陛下能容他们?”
“未必。”一个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众人转头,见是户部郎中周洵。
他年不过三十,却已是朝中少壮派的翘楚,此刻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诸位昨夜,可曾留意林府和萧府的动静?”
众人面面相觑。
周洵慢悠悠道:“申时初刻,宫中内侍监亲自带队,往萧将军府送了赏赐;申时三刻,又有一队往林府去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据侍卫说,抬箱的宫人脚步轻快,领队的公公脸上带笑——这可不像是申斥后的模样。”
四周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
“难道陛下......”有人不敢置信。
“圣心难测。”周洵望向缓缓开启的宫门,晨光正从门缝里透出,映亮他眼底的深思,“但今日早朝,怕是有好戏看了。”
钟鼓声起,百官整衣列队,鱼贯入宫。
金銮殿上,龙涎香氤氲。嘉佑帝端坐龙椅,冕旒垂珠后的面容沉静如渊。
他目光扫过丹墀下的臣子,在林清晏与云疏身上略微一顿——两人今日奉了皇帝之命,立于文臣与武将的队列中,身姿挺拔,神色坦然。
“有本奏来。”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回荡在大殿。
例行奏事如流水般进行。边关军报、河道修葺、赋税核查......一切如常。
可殿中许多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些政务上,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那两人。
终于,最后一份奏本念罢。
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
嘉佑帝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新科状元林清晏、镇北将军府公子萧臻,上前听旨。”
满殿目光骤然聚焦。
林清晏与云疏出列,并肩行至丹墀前,撩袍跪倒。
司礼太监展开明黄绢帛,清朗的诵读声如玉石相击,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人伦之情,发乎本心;忠义之道,成于至诚。
新科状元林清晏,才德兼备,栋梁之材;镇北将军府公子萧臻,武勇刚毅,家传忠烈。二人自幼相识,患难与共,情深义重,历久弥坚。”
念到这里,已有官员惊愕抬头。
那太监继续念道:“朕观其行,察其心,知此情非一时之兴,乃生死相托、贫贱不移之至情。
古语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此二人之诚,可动天地,可昭日月,堪为世范。”
“堪为世范”四字一出,满殿哗然!
这可是极高的评价,意味着皇帝不仅认可,还要将他们树为典范!
太监提高声调,压下骚动:
“今特旨赐婚,准林清晏、萧臻缔结连理,永结同心。
赐林清晏状元府为成婚之所,赐朕御笔亲书‘同心共济’匾额一幅,悬于府门,以彰其志。
望尔等成婚后,更当勤勉王事,夫夫相携,忠君爱国,以全朕今日成全之心。
钦此——”
最后一个字落下,金銮殿内落针可闻。
百官目瞪口呆,连那些素来老成持重的阁老都忘了仪态,怔怔望着丹墀前跪着的两人,又望向龙椅上面色平静的皇帝。
这......这是真的?
不仅准婚,还特赐状元府为成婚之所,赐下御笔匾额?
这已不是默许,是公然支持,是钦定!!
林清晏与云疏俯身叩首,声音清越坚定:
“臣林清晏,谢陛下隆恩!”
“臣萧臻,谢陛下隆恩!”
嘉佑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殿下众臣:“诸卿可有异议?”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朝臣们此刻都闭紧了嘴。皇帝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这不是商量,是圣裁。
此刻提出异议,不仅拂逆圣意,更会同时得罪萧、林两家,甚至可能开罪刚刚被树为“世范”的当事人。
更何况......许多人心中暗忖:圣旨里那句“堪为世范”实在高明。既然皇帝都说这是值得效仿的典范,谁还敢说这是伤风败俗?
终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颤巍巍出列,却是躬身道:“陛下......圣心烛照,老臣......无异议。”
这一开口,如同堤坝决口。
“臣等无异议!”
“陛下圣明!”
“佳话天成,可喜可贺!”
附和声此起彼伏,虽有些人的笑容略显僵硬,但无人敢在此时触霉头。
嘉佑帝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挥袖:“退朝。”
“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