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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陈显对《陈边事三策疏》的批示,以及随之而来的赏赐与“留院读书”的口谕,如同在永和朝堂 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颗定石。表面上的波澜渐渐平息,但水下暗流的流向,却因此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对于十二岁的探花编修 陈静之而言,这道谕旨意味着他暂时远离了西北军务 那炙手可热的漩涡中心,被重新“保护”在了翰林院 这片清贵之地。在许多人看来,这或许是明褒暗贬,是一种冷处理。毕竟,一个刚刚展现出惊人军政才华的少年,未能被破格重用,反而被按回了故纸堆中,难免有“雪藏”之嫌。

然而,陈静之(陈烬)对此的反应,却平静得令人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他恭敬地领受了赏赐,将那些精致的文绮 和湖笔 妥善收好,然后便一如既往,每日准时点卯,埋首于翰林院浩瀚的典籍档案之中,神情专注,步履从容,仿佛之前那场震动高层的风波从未发生过。这份远超年龄的沉静 与定力,让原本有些等着看笑话或暗自同情他的人,不由得心生佩服,乃至一丝忌惮。

真正的猎手,总是最有耐心。 陈静之深知,自己羽翼未丰,过早卷入边镇实务或朝堂党争,无异于幼苗暴露于狂风暴雨。翰林院 这个“冷灶”,恰恰是他目前最理想的栖身之所 和成长温床。这里不仅有天下最丰富的藏书,可以让他系统梳理、深化对此世典章制度、地理民情的认知;更是一个信息枢纽,能接触到邸报、奏章副本、前朝实录 等第一手资料,静观朝局变幻;更重要的是,这里聚集着帝国最顶尖的学术精英 和未来的政治之星,是经营人脉、观察人心的绝佳场所。

他的日常工作,除了继续参与整理《太祖实录》 散佚稿本这项对他而言别具意味的工作外,更多的是被指派去编纂 《永会典》 的礼制部分,或校对 前朝《地理志》 ,都是一些需要极大耐心和深厚学养,却不易出彩的“笨功夫”。

但陈静之却甘之如饴。他将其视为系统了解本朝制度沿革 的绝佳机会。在编纂《永会典》时,他不仅仔细核对条文,更会探究每条典制制定的背景、目的 以及在实际执行中的利弊得失,并与自己前世的记忆相互印证。他尤其关注永和朝 对太祖制度 的因革损益,从中敏锐地捕捉到韩迁、谢安 等执政者的施政理念 与时代变迁 的痕迹。

这一日,他被派去协助侍读学士 李沅(韩迁门生,对陈静之颇为赏识)整理一批前朝密档,主要是太宗皇帝陈昊 登基初年的一些朱批奏章 和君臣密议记录。当他的手触摸到那些略显发黄、带着特殊熏香味的纸页时,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这些,记录的是他“身后”之事,是他的儿子(名义上的孙子)和旧臣们如何治理这个国家的“现场直播”。

他小心翼翼地翻阅着。一份是关于是否削减宗室俸禄 的讨论,太宗陈昊 倾向于“示以宽仁”,而摄政王陈显 则批注“恩不可滥,当定章程,以节用爱民为本”,语气果决。另一份是关于淮南水患 的赈灾条陈,韩迁 主张“以工代赈,兴修水利”,谢安 补充“需防胥吏克扣,当选干员巡查”,而陈显 的朱批只有两个字:“速行!” 雷厉风行之色跃然纸上。

通过这些冰冷的文字,陈静之仿佛看到了一个温和而不失宽厚的皇帝,与一个精明强干、掌控力极强的摄政王之间,那种微妙而复杂的权力结构与协作模式。他也看到了韩迁 的老成谋国、谢安 的通达权变,以及……老灰头 在军事上的鼎力支持。

看来,显儿确实将朕留下的江山,打理得不错……至少,表面上是铁板一块。 陈静之心中暗忖,但这份‘和谐’之下,又有多少暗流?昊儿的仁弱,是真性情,还是……在强权叔父下的不得已?

整理工作枯燥而耗时,但陈静之乐在其中。他不仅完成任务,还会将自己的一些思考、发现的前后制度变化、乃至对某些政策执行效果的推测,以请教的口吻,偶尔与李沅 交流。他问题刁钻,视角独特,常能引经据典,让李沅这位科举正途出身、学问扎实的侍读学士也时常需要仔细思量才能回答,心中对这位少年同僚的学识 与悟性 更是高看一眼。不知不觉间,陈静之在翰林院中,逐渐赢得了诸如李沅、赵知白 等一批注重实学、相对清正 的官员的好感与尊重。

当然,翰林院也非净土。有欣赏,自然也有嫉妒 与排挤。一些出身高门、笃信理学、崇尚清谈 的翰林官,对陈静之这个“幸进之徒”颇不以为然,认为其策论“功利色彩太重”、“有违圣人体仁之心”,甚至私下讥讽他“少年躁进,终非远器”。对于这些,陈静之往往一笑置之,依旧恪守礼数,不与之争,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知识的汲取 与局势的研判 中。

他深知,权力源于信息与认知的优越性。他需要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个时代的运行规则 与权力核心的真实想法。

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

这一日,掌院学士 召集众编修,分发下一项新任务:为即将到来的 “经筵” , 预先草拟 讲章议题 与 相关资料摘要 。 本次经筵,将由摄政王陈显 亲自主持,皇帝 亦会临席,主讲《资治通鉴》 中关于“汉宣帝中兴” 的篇章。

众翰林皆知这是露脸 的好机会,纷纷摩拳擦掌,欲呈上精彩策论,以期得到摄政王青睐。

陈静之接到任务,心中微动。汉宣帝中兴…… 这位生长于民间、熟知吏治民情、最终廓清霍光势力、实现中兴的皇帝,其经历与治国方略,与当前永和朝 的局势,似乎有某种微妙的映照。尤其是“权臣” 与“成年君主” 的关系,更是耐人寻味。

他没有急于下笔,而是再次仔细研读《汉书》、《资治通鉴》相关部分,并结合太宗实录 中永和初年 的记录,沉思良久。

他知道,这或许不是一次直接献策的机会,但却是一个展示自身 历史洞察力 与 政治悟性 的绝佳平台。他要在看似客观学术 的讲章中,巧妙地融入自己对当前朝局 的观察 与思考,让那位目光如炬的摄政王看到,他陈静之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几项“急策”,更在于深远的 历史眼光 与沉稳的 政治智慧。

夜深人静,翰林院直庐内,只剩下陈静之一人。灯下,他铺开宣纸,蘸饱浓墨,开始起草那份关于“汉宣帝中兴” 的经筵讲章摘要。他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显儿,你不是要磨砺我吗?

那就让你看看,朕这把‘旧刀’,在你们这‘新朝’的磨刀石上,能磨出何等锋芒!

这经筵,便是我的下一处战场。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这一次,我要让你听到的,不仅是历史的声音,更是……未来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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