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五年,八月十八,安庆府,城外三十里,大龙山。
残阳如血,染红了秋日的山峦。大龙山上,临时搭建的营寨绵延数里,旌旗在西风中猎猎作响。最大的一顶牛皮军帐前,赤旗上斗大的“陈”字狰狞如怒目的狴犴。
帐内,陈静之负手立在粗糙的木图前。图上,长江如怒龙般蜿蜒,九江、湖口、彭泽、安庆……一连串的要塞地名被朱笔圈出,尤其是安庆,被重重打了个叉。
“报——!”亲兵掀帘闯入,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大人!哨骑回报!宁王叛军前锋两万,已过彭泽,距此不足百里!中军大营仍在九江,宁王帅旗已立!后军及粮草辎重正从鄱阳湖水陆并进!其水师战船约三百艘,已出湖口,顺流而下!”
帐中气氛一凝。赵铁、沈炼等将领、幕僚面色凝重。百里,骑兵一日可至。他们只有五千人,其中还有一千是仓促整编的原扬州卫降卒**。
“知道了。”陈静之声音平静,甚至没回头,“再探。尤其是叛军水师的具体配置、航速,我要确切数字。”
“是!”亲兵退下。
“大人……”赵铁上前一步,这位跟着陈静之从京城到江南,历经数次血战的悍将,脸上也露出了忧色,“叛军势大,十倍于我。安庆城小墙矮,知府刘文焕(此为另一刘文焕,非前文都御史)虽有心守城,然兵不过三千,民壮万余,器械不全,恐……难挡叛军兵锋。是否……暂避锋芒,退守池州或铜陵,与俞军门(俞大猷)水师汇合,再图反攻?”
“退?”陈静之终于转过身,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冰封般的冷彻,“赵将军,我们退了,安庆十几万百姓怎么办?叛军过境,必如蝗虫过境,烧杀抢掠,十室九空。况且,俞军门的水师正在下游封锁江面,阻截叛军后援。我们一退,叛军便可全力东下,与其水师夹击俞军门。届时,长江天险尽失,金陵震动。这个责任,你我担得起么**?”
赵铁面色一白,低头道:“末将……思虑不周。”
“不是你思虑不周。”陈静之走到帐中,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是我们已无路可退。背后就是金陵,是朝廷的根本,是江南的腹心。我们退了,军心就散了,民心就乱了,那些还在观望的墙头草,立刻就会倒向宁王。所以,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
他走到木图前,手指点在安庆与九江之间的一处——小孤山。“叛军前锋急于求成,想抢在宁王中军抵达前拿下安庆,立下首功。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大人的意思是……”沈炼眼睛一亮**。
“半渡而击之。”陈静之一字一顿道,“小孤山一带,江面收窄,水流湍急,暗礁密布。叛军若想快速进军,必分兵,一部走陆路沿江北官道,一部乘船走水路。我们就在这里……”他的手指重重点在小孤山对岸的一处滩涂,“设伏。放过其陆路前锋,集中兵力,打掉他的水路先锋!灭其水师先锋,则叛军水路补给线被掐断,陆路前锋便成孤军,士气必堕!”
“可……我们只有五千人,还要分兵设伏……”一名原扬州卫的千户迟疑道。
“兵不在多,在于精;将不在勇,在于谋。”陈静之看向他,“本官问你,你麾下那一千降卒,可堪一战?”
那千户挺起胸膛:“回大人!末将已按大人吩咐,汰弱留强,严加整训,如今剩下的八百弟兄,皆是敢战敢死之辈!家眷俱已安置妥当,他们知道,只有跟着大人,跟着朝廷,才有活路,有前程!愿为大人效死**!”
“好。”陈静之点头,“你部便为先锋,今夜子时出发,秘密进驻小孤山对岸芦苇荡。多备火油、火箭、渔网、铁蒺藜。记住,你的任务不是硬拼,是骚扰,是放火,是让叛军的船,进不得,退不得**!”
“末将领命!”千户精神一振,大声应诺。
“赵铁。”
“末将在**!”
“你率两千本部精锐,连夜出发,绕至小孤山上游十里处潜伏。待叛军船队遇袭混乱,你便率乘坐快船顺流而下,直冲其中军座船!擒贼先擒王,务必击沉或夺下其旗舰!”
“是!”
“沈炼。”
“卑职在**!”
“你带‘影卫’及本部斥候,盯死叛军陆路前锋。他们到了安庆城下,必然叫阵。你不必理会,只需盯紧,若其分兵回援水路,或后方有援军,立刻来报。另外……”陈静之顿了顿,声音压低,“派几个机灵的,混进安庆城。告诉刘知府,死守待援。本官不要他出城野战,只要他守住城墙三日!三日之后,本官亲提叛将首级,与他会猎于城下**!”
“卑职明白**!”
“其余诸将,随本官坐镇中军,以为策应。”陈静之最后道,目光扫过帐中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此战,关乎江南安危,关乎朝廷颜面,更关乎我等身后万千百姓身家性命!本官不说虚的,此战若胜,所有参战将士,赏银五十两,记功三等!战死者,抚恤加倍,子弟可入军籍,免赋三年!若败……”他深吸一口气,“本官与诸位,皆死于此地,以报国恩!诸君,可敢随我死战**?!”
“愿随大人死战!愿随大人死战!”帐中诸将热血沸腾,齐声怒吼,声震营帐**。
“好!”陈静之猛地抽出腰间尚方宝剑,剑光如秋水,映着他冰冷而坚定的眸子,“各自准备,子时出发!此战,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众将轰然应诺,鱼贯而出。帐中很快只剩下陈静之与沈炼**。
“大人……”沈炼欲言又止**。
“说。”陈静之还剑入鞘,走到案前,就着昏黄的牛油烛,仔细查看着一份更精细的江防图。
“京城……有消息了。”沈炼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封得严实的细竹管,声音压得极低,“是‘影子’用最紧急的渠道送来的,沿途……换了三次人,死了两个**。”
陈静之手微微一顿,接过竹管,验看火漆无误,才用小刀挑开。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绢纸,上面是他熟悉的、陈显那铁画银钩的字迹,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潦草,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静之吾弟:京中剧变已平,然余波未了。张氏(皇后)废,供出‘清流会’与坤宁宫勾连之实,然其自尽于冷宫,线断。太后病重,恐有不测。宁、蜀二逆果反,声势浩大。京营已发,然远水难解近渴。江南重担,尽在尔肩。朕予尔全权,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但有一事,务必谨记——勿使叛军一兵一卒过安庆!金陵安危,系于此战。兄显手书。另,陛下闻尔在江南事,常问‘陈卿安否’,心甚念之。保重。”
信很短,信息量却大得惊人。皇后被废,自尽?太后病重?京营已发?还有……小皇帝的问候……
陈静之将绢纸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为灰烬。火光在他眸中跳跃,映出一片深邃的冰冷**。
“皇后……果然是她。”他低语,没有丝毫意外。“太后病重……是巧合,还是……灭口**?”
沈炼不敢接话**。
“京营出动,至少需半月才能抵达前线。”陈静之抬头,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这半个月,就要靠我们自己了。也好……”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正好,让天下人看看,我陈静之,是怎么用五千人,挡住十万叛军的。”
“大人……”沈炼忍不住道,“京城……似乎……对大人您……”他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封信里复杂的意味**。
“天威难测,圣心难揣。”陈静之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打赢这一仗,守住江南,便是对陛下,对殿下,最好的交代。至于其他……等活下来再说。”
他转身,拍了拍沈炼的肩膀:“去吧,按计划行事。告诉弟兄们,此战若胜,我陈静之,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流血的兄弟。若败……黄泉路上,我陈静之,给他们牵马执蹬**!”
沈炼浑身一震,眼眶骤然红了,重重抱拳:“卑职……誓死追随大人!”说完,转身大步出帐,融入茫茫夜色。
帐中重归寂静。陈静之独自站在巨大的江防图前,手指轻轻拂过“安庆”二字**。
“安庆,安庆……愿此战之后,你真能长治久安。”他低声自语,然后吹熄了蜡烛。帐内陷入黑暗,只有他一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如荒野中择人而噬的孤狼。
同一夜,九江,宁王中军大帐**。
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宁王陈宁一身金甲,踞坐上首,左右皆是披甲的将领和幕僚。他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三缕长须,看似儒雅,但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却透着鹰视狼顾之相**。
“报——!”一名信使匆匆入帐,单膝跪地:“王爷!前锋刘将军急报!已过彭泽,明日午时前,必抵安庆城下!水师先锋船队五十艘,已出湖口,顺流而下,今夜子时可至小孤山水域!”
“好!”陈宁抚掌大笑,举起金杯,“刘能(前锋主将)不愧是本王麾下第一猛将!传令,拿下安庆,本王亲自为他向朝廷请功!不……是向‘新’朝廷请功!哈哈哈哈**!”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帐中诸将纷纷举杯,谀词如潮。
“王爷神威,天兵所向,安庆弹丸之地,必一鼓而下!”
“是啊!听说那陈静之小儿,只带了五千人来援,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待拿下安庆,顺流东下,直取金陵!到时候,王爷登基大宝,吾等皆是从龙功臣!”
陈宁听得心花怒放,但脸上却故作矜持:“诶,不可轻敌。那陈静之能在江南掀起如此风浪,必有过人之处。不过……”他冷笑一声,“五千对十万,纵是孙吴再世,也回天乏术!传令下去,告诉刘能,不必等中军,可自行决断,尽快拿下安庆!至于那陈静之……若能生擒,本王要亲自看看,这个让江南士绅闻风丧胆的‘陈阎王’,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是!”信使领命而去。
“王爷。”坐在下首一名青衫文士开口,此人面目普通,但一双眼睛却幽深如古井,正是宁王第一谋士,被称为“鬼狐”的方敬斋。“陈静之用兵,向来诡诈。其以五千兵驰援安庆,看似以卵击石,然其人从不行险。属下担心,其中有诈**。”
“哦?方先生以为,诈在何处?”陈宁挑眉**。
“水路。”方敬斋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手指点在小孤山,“此地江窄流急,暗礁密布,乃绝佳的伏击之地。陈静之兵少,必不会与我军正面交锋。他的目标,很可能是我军水师先锋。只要击溃或迟滞我水师,便可断我军后援与补给,陆路前锋便成孤军。再配合安庆守军,未必不能周旋数日,以待援军。”
帐中气氛微微一滞**。
“方先生未免太高看那黄口小儿了。”一员满脸虬髯的大将哼道,“我军水师先锋虽只五十艘,但皆是新造的艨艟斗舰,士卒精悍。陈静之有何本事,能在江上拦我军?”
“李将军有所不知。”方敬斋摇头,“浙江水师提督俞大猷,已奉陈静之之命,封锁下游江面。其人海战出身,精于水战,不可不防。若其分兵西进,与陈静之前后夹击我水师先锋**……”
“俞大猷?”那李将军嗤笑,“一个打海寇的,能有多大本事?我军水师纵横鄱阳湖,岂是他一个南蛮能比?”
陈宁也笑道:“方先生过虑了。俞大猷要防着下游,不敢轻动。就算他敢来,我军中军水师两百艘战船随后便到,何惧之有?当务之急,是速取安庆,打开东进通道。传令刘能,加快速度!再传令水师先锋,小心行事,若遇敌,不必纠缠,速与陆路汇合即可**。”
“王爷英明!”众将再次举杯**。
方敬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眼中的忧虑更深了。他总觉得,陈静之这步棋,下得太险,也太奇,仿佛在赌什么。可他赌的,又是什么呢**?
子时,小孤山对岸,芦苇荡**。
秋夜的江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芦苇沙沙作响。八百名精选的原扬州卫降卒,身披暗色蓑衣,潜伏在齐腰深的江水和茂密的芦苇丛中。他们口中衔枚,马摘铃,悄无声息。每个人身边,都放着几个陶罐,里面是刺鼻的火油,还有捆扎好的火箭、浸了油脂的渔网、以及大把大把的铁蒺藜。
千户王大力(原扬州卫千户,被陈静之留下并擢升)趴在最前面,眼睛死死盯着黑黢黢的江面。他的心跳得厉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跟了陈静之,他和手下这帮兄弟,不但活了下来,家眷得安置,还拿到了足额的饷银。陈大人说,这一仗打赢了,还有重赏,还能洗刷他们“降卒”的污名,堂堂正正做人!这是拿命换前程的机会,他王大力,拼了**!
“头儿,来了!”身边一个耳朵特别灵的老兵压低声音道。
王大力精神一振,凝神望去。果然,远处漆黑的江面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一条蜿蜒的火蛇,正顺着江水,悄无声息地游来。隐隐的,能听到船桨破水的哗哗声,以及船上兵卒隐约的吆喝声。
“准备……”王大力低声下令,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干。身后传来轻微的悉索声,是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火箭,打开了火油罐的盖子**。
船队越来越近。能看清是二十余艘中型战船打头,后面跟着三十来艘运兵船和辎重船。打头的一艘艨艟上,悬挂着“刘”字将旗,灯火通明。
“放!”当第一艘船进入最佳射程时,王大力猛地挥下手臂**!
“嗤嗤嗤——!”数百支火箭划破夜空,带着凄厉的呼啸,如同一场逆流的火雨,扑向江面的船队!同时,无数个点燃的火油罐被奋力掷出,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砸在船上、桅杆上、帆上**!
“敌袭——!!”凄厉的警报声骤然响起!江面上瞬间乱作一团!火箭钉在船身、船舱、船帆上,火油流淌,遇火即燃!好几艘船立刻燃起大火,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江面**!
“放铁蒺藜!撒渔网!”王大力嘶吼着。
士兵们将捆着石块的渔网、大把的铁蒺藜奋力抛入江中。渔网缠住了螺旋桨(此时应为橹或舵),铁蒺藜则沉入水底,等待着撞上的船底**。
“左舷有人!在芦苇荡里!”船上的叛军终于发现了袭击者的位置,箭矢、火铳(此时应有少量火器)开始向芦苇荡倾泻!
“噗噗噗!”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但更多的人红着眼,继续投掷着火油罐,射出火箭!他们知道,今夜,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瞄准那艘大船!给老子烧了它!”王大力指着那艘悬挂“刘”字旗的艨艟,亲自抄起一罐火油,用力掷出!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地砸在了主帆上!轰!火势猛地窜起!
“好!”王大力兴奋地大吼,但下一刻,一支流矢噗地射穿了他的肩膀!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被亲兵扶住。
“头儿!”
“没事!继续烧!”王大力一把折断箭杆,嘶声喊道,“大人说了,缠住他们!为赵将军争取时间**!”
江面上,叛军水师先锋陷入了混乱。前方的船起火,后面的船躲避不及,撞在一起。渔网缠住了船舵,铁蒺藜划破了船底,江水开始涌入。更要命的是,他们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里,只能朝着芦苇荡盲目射击**。
“不要乱!不要乱!靠岸!靠岸结阵!”那艘着火的艨艟上,一个披甲将领挥舞着长剑,声嘶力竭地喊着。他正是叛军水师先锋副将,刘能的族弟刘雄**。
但已经来不及了**。
“咚——!咚——!咚——!”
低沉而震撼的战鼓声,突然从上游传来!如闷雷滚滚,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声、燃烧声**!
刘雄骇然抬头,只见上游漆黑的江面上,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数十艘快船、哨船,如同离弦之箭,顺流而下,直扑混乱的叛军船队!船头上,一员黑甲将领持刀而立,身后“赵”字大旗猎猎作响!
“是赵铁!陈静之的人!”刘雄魂飞魄散,“转向!快转向!迎敌**!”
但他的座船主帆已毁,船舵被渔网缠住,根本无法灵活转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快船如同狼群般冲入己方混乱的船阵!
“杀——!!”赵铁一马当先,跃上一艘叛军战船,手中长刀挥出一片雪亮的刀光,瞬间将两名惊慌失措的叛军水兵劈落江中!他身后的精锐老兵如虎入羊群,悍不畏死地砍杀着一切站立的敌人!
“放箭!放火箭!”赵铁一边砍杀,一边大吼。快船上的弓箭手再次射出火箭,目标直指那些尚未起火的辎重船和运兵船**!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整个江面仿佛变成了一片燃烧的地狱!船只燃烧的噼啪声,士兵的惨嚎声,兵器碰撞声,落水声……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死亡交响乐**!
“撤!撤!”刘雄眼见大势已去,再也顾不上什么军令,跳上一艘尚未起火的小船,就想逃跑**。
“哪里走!”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赵铁竟从燃烧的大船上一跃而起,凌空跨过数丈距离,重重落在刘雄的小船上!小船剧烈摇晃!
“保护将军!”刘雄的亲兵扑上来。
“滚开!”赵铁长刀横扫,血光迸现!他一步踏前,刀锋直指面色惨白的刘雄:“降,或死**!”
刘雄看着周围已成火海的江面,看着凶神恶煞般的赵铁,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船板上,颓然跪倒:“我……我降**……”
主将被擒,剩下的抵抗迅速瓦解。或投降,或跳江逃命,或葬身火海。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小孤山江面的战斗已接近尾声。江面上飘满了木板、尸体、杂物。二十余艘战船,三十多艘运输船,大半被焚毁或击沉,只有不到十艘小船侥幸逃脱,顺流而下报信去了。俘虏叛军水卒八百余,缴获尚完好的战船五艘,辎重无算。
赵铁站在缴获的最大一艘艨艟船头,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以及江面上仍在燃烧的残骸,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立刻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缴获!”他沉声下令,“派快马,向大人报捷!另外……”他看向被捆得结结实实、面如死灰的刘雄,“把这位刘将军,好生‘请’回去,献与大人!”
“是!”
当朝阳完全跃出江面,将金辉洒在血色的江水上时,一骑快马冲破晨雾,奔向大龙山方向。马背上的骑士,浑身血迹与烟尘,但手中高高擎着的,是一面被火燎了一角的“刘”字将旗**。
大龙山,陈静之中军大帐。
陈静之一夜未眠,就站在帐外,望着小孤山方向。当那面残破的将旗被骑士高高举起,当“大捷!水师先锋尽没!俘敌将刘雄!”的嘶吼声传来时,他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血痕**。
“传令。”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厚赏王大力、赵铁所部。阵亡将士,双倍抚恤。将刘雄押上来。另外……”他转身,看向南方安庆城方向,眼中寒光一闪,“告诉安庆城的刘知府,可以准备‘迎接’宁王前锋了。本官,要送刘能一份大礼。”
晨光中,他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仿佛刚刚取得的这场足以振奋人心的胜利,只是一步早已计算好的棋。
而棋盘上,更大的厮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