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
赞者的声音悠长落下,厅堂内紧绷的庄重气氛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宾客们纷纷上前道贺的喧闹与喜庆。
我缓缓起身,广袖垂落,向正宾及各位宾客行礼致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越过攒动的人群,投向那道身影。他站在父亲身侧,甲胄已除,换上了一身墨色常服,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从战场带回来的凛冽气息。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纷乱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嫡姐明珠那袭绯色裙袂已悄然消失在侧门处。与她一同不见的,还有方才站在父亲另一侧、气势尤为冷峻的谢长渊。
“定是寻了哪处僻静,互诉这数月别后的情肠去了。” 我垂下眼睫,心底掠过一丝了然的微涩。在这满堂喧嚣里,他们自有他们的天地,而我,亦有我的期盼。
正思忖间,一道身影已穿过上前道贺的人群,步履沉稳地停在我面前,恰好挡住了我望向侧门的视线。
是谢长卿。
他身量似乎比离京时又高了些,肩背更为宽阔挺拔,周身带着一种被风沙与铁血淬炼过的沉毅。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他自是知晓,故而言行举止克制而守礼,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年年。” 他低声唤我,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看似朴素的紫檀木长条盒子,双手递到我面前,“及笄之喜。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及笄礼。”
我伸出双手,指尖微颤地接过那木盒。盒身古朴,未加繁复雕饰,仅以天然流畅的木纹为饰,触手却温润厚重。“谢…谢。” 我依着礼节垂眸道谢,唯有那悄然爬上耳根的热意,泄露了心底一丝无法掩饰的波澜。
“这位想必就是让咱们年年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谢小将军了吧?” 苏婉容袅袅走近,目光在谢长卿身上流转一圈,最终带着善意的揶揄落在我脸上,“今日一见,果真英武不凡,一表人才!怪不得能把我们这明珠给摘了去呢!”
她这话音刚落,周遭几位相熟的夫人小姐也都跟着善意地笑了起来,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逡巡,满是祝福与调侃。我被她说得脸颊瞬间飞红,忍不住嗔怪地睨了她一眼:“婉容姐姐!你莫要胡说……”
谢长卿闻言,耳根亦是不易察觉地泛上一丝微红,但他神色依旧镇定,从容地对着苏婉容及众人抱拳一礼,语气沉稳不变:“苏小姐谬赞,长卿愧不敢当。年年……沈小姐蕙质兰心,是长卿之幸。”
接下来的时间,我便被涌上前来的众多女眷包围着,接受着各式各样的祝福和夸赞,而谢长卿则被父亲和几位叔伯引至男宾席那边说话。
我们虽同处一厅,却仿佛隔着无形的人海。只能偶尔在觥筹交错的缝隙中,极其短暂地捕捉到对方一闪而过的身影,那瞬间的默契,便足以慰藉这喧嚣中的分离。
直到宴席过半,宾客渐散。
我寻了个更衣的借口,暂离了喧闹的前厅,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紫檀木盒,沿着覆着薄雪的石子小径,走向府中后花园那片临水的暖阁。
此处因引了地底温泉水脉,冬日里比别处要暖和许多,且四面窗明几亮,视野开阔,既不算过于私密惹人闲话,又能巧妙地避开大部分宾客。
“吱呀”一声,我推开暖阁虚掩着的门,里面安静无人,只有融融暖意扑面而来,刚在窗边站定,,便听得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我蓦然回头,只见谢长卿站在门口,他反手轻轻合上门扉,一步步走近,步履沉稳,直至在我面前站定,近得我能嗅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所有在人群前端筑起的克制与伪装,在这一方静谧温暖的天地里,轰然卸下,碎成齑粉。
他不再掩饰,那双眼眸中,翻涌着数月分离积攒下的浓烈思念,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的刹那,生生隐忍地转向,用粗粝的指腹拂过我发髻上的白玉簪。
“我回来了。”他低声说
这短短的几个字,瞬间击溃了我所有强装的镇定。
什么礼仪规矩,什么矜持自重,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抱住他,真切地确认他是真的回来了,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几乎是凭借本能,一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投入他怀中,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身,将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他身躯明显一僵,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大胆举动惊住。但仅仅是一瞬,那片刻的僵硬便化为了更加强势的回拥。
他的下颌轻轻抵在我的发顶。
“长卿……”我闷在他怀里,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我及笄了。” 这句话里,藏着我数着日月的等待。
我感到他环抱着我的手臂骤然又收紧了几分,却莫名让人心安。
“我知道。” 他顿了顿,气息拂过我耳畔,“我日夜兼程,便是为了今日,为了亲口对你说这句及笄喜乐。”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他,。他也正深深地看着我。
四目交会,呼吸相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张力。
一切的发生都那么自然,顺应本心。
如同久旱逢甘霖,如同倦鸟归旧林。
他低下头,我踮起脚尖。
一个吻,带着分离数月所有的牵挂、担忧、以及在无数个夜深人静时疯狂滋长的思念,热烈而精准地落下。
窗外透进来的稀薄阳光仿佛都变得暧昧而灼热,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独特的清冽气息,与我衣衫上淡淡的兰芷熏香交织缠绕,弥漫成一种令人意乱情迷、头晕目眩的氛围。
这个吻,无关礼法,只关风月。
是跨越山海的重逢,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两颗早已彼此属意、历经离别淬炼的灵魂,最直接、最炽热、最彻底的确认与交付。
直到肺部的空气几乎被耗尽,眼前泛起朦胧的白光,我们才稍稍分开。他的额头紧紧抵着我的,鼻尖亲昵地相触,呼吸紊乱而急促。
“年年……”他低声唤我,那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我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等这么久。”
我望着他,脸上绯红如天边最绚烂的晚霞,心中却被踏实与圆满感充盈包裹,仿佛漂泊已久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我弯起唇角,带着一丝羞怯:“这是承诺吗?”
他凝视着我,眼底是毋庸置疑的郑重与真诚:“这是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