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臂依旧环在我腰间,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片刻后他稍稍退开些许,深邃的目光如同最温柔的网,细细描摹着我的眉眼。
那目光里,有刻骨铭心的思念,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沙场将士的铁血柔情。
“瘦了些。”他低沉开口,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我的脸颊,“在边关,每每收到你的信,知道你一切安好,我才能稍稍安心。可亲眼见到,还是觉得……让你担忧了。”
我摇摇头,抬手覆上他依旧停留在我脸侧的手背,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与坚实。“我很好,真的。倒是你,”我看着他眉宇间尚未完全散去的疲惫,以及下颌冒出的青色胡茬,心疼地道,“一路奔波,定是累极了。”
他握住我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驱散了几分风尘仆仆的冷峻:“想到能赶上你的及笄礼,见到你,便不觉得累。”他的目光落在我发间那支素雅的玉簪上,眼神柔和,“方才在厅上,看你加笄……很好看。”
我的心因他这句直白的赞美而怦然跳动,微微垂下眼睫,却又忍不住抬眼看他,轻声问:“你……何时到的城内?怎么赶得这样急?”
“今早方才抵达,入宫禀明了陛下,便立刻赶来了。”他言简意赅,但“立刻赶来”四个字背后,是多少不眠不休的策马疾驰。他顿了顿,看向被我小心放在一旁书案上的那个紫檀木盒,“及笄礼,现在可要看看?”
我这才想起他送的礼物,心中涌起好奇与期待,点了点头。
他松开我,拿起木盒,递到我手中。我深吸一口气,在他专注的凝视下,轻轻打开了盒盖。
盒内衬着深蓝色的软缎,上面静静躺着一支木簪。并非名贵的紫檀或黄花梨,而是一种色泽温润、纹理细腻的北地特有的雪枫木。
簪身被打磨得极其光滑,线条流畅优雅,簪头没有镶嵌任何珠宝,而是以极其精湛的浮雕技法,刻出了一枝蜿蜒的并蒂莲,花苞初绽,枝叶缠绕,栩栩如生。
整支木簪质朴无华,却透着一股子沉静坚韧的气韵,与他这个人,以及北疆的风骨,隐隐相合。
“这是……你做的?”我轻轻拿起木簪,触手温凉细腻,能感受到雕刻者倾注的心血。
“在北疆闲暇时,自己琢磨着刻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料子是从雪山脚下寻来的,据说木质坚硬,能安神。手艺粗糙,比不上宫中之物,只是……一份心意。”
我摩挲着那朵并蒂莲,心中感动满溢。这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得我心。它承载着他于烽火狼烟间的片刻宁静,承载着他跨越山河的思念,独一无二。
“我很喜欢,非常喜欢。”我抬起头,望进他眼中,语气无比认真,“这比什么都珍贵。”
他眼中那丝紧张终于散去,化为一片深沉的暖意和满足。
我将木簪递给他,微微转过身,背对着他,轻声道:“你帮我戴上,可好?”
他沉默片刻,然后,我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发丝,小心翼翼地将那支雪枫木簪,簪在了方才正宾为我簪上玉簪的旁边。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
簪好后,他扶着我的肩膀,让我转过身来。他仔细端详了一下,目光柔和:“很好看。”
我们相视而笑,空气中流淌着无声的温情。无需再多言语,分离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抹去,只剩下此刻的安宁与圆满。
忽然,我想起一事,仰头问他:“长卿,白狼……它可安好,可随你一同回来了?母狼和小狼们一直在盼着呢。”
谢长卿唇角微扬,露出一抹了然的温和笑意,低声道:“放心,它很好,此番立下大功,陛下亦有封赏。我已命人,带着它和它猎得的几只雪兔,从府邸后门进去了。此刻,想必它们一家已在后院的窝里团聚了。”
想象着那威猛的白狼与妻儿久别重逢、互相依偎舔舐的场景,我心中不禁一片柔软。它们跨越战火与风雪,终究得以团圆,这何尝不似我与长卿?
“真好。”我轻声喟叹,为白狼一家,也为我们。
他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似乎在说:我们亦是如此。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书房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以及嫡姐沈明珠刻意放大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年年?谢长卿?父亲请你们去前厅呢,说是要商议一下……开春后的事情。”
我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与一丝囧迫。我连忙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襟和发髻,他则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
“这就来。”我扬声应道。
他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发间那支他亲手雕刻的木簪上停留一瞬。
我与谢长卿一前一后走出,冬日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却丝毫吹不散心头的暖意。他刻意放缓了半步,跟在我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穿过游廊,隐约能听到前厅传来的谈笑声,气氛显然比及笄礼时更为松快热烈。想到即将面对长辈们关于婚事的正式商议,我的耳根不禁又有些微微发烫。
“紧张了?”他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侧首睨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了然的神色,故作镇定地摇摇头:“有何可紧张的?”只是那微微加速的心跳,恐怕瞒不过他。
他低笑一声,并未戳穿,只温声道:“一切有我。”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定心丸一般,奇异地抚平了我心底最后一丝波澜。“是啊,一切有他。无论是面对长辈,还是未来可能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