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是每月固定的“开晌日”。这天,家家户户都要凭粮本去粮站购买当月定量的粮食。
何家小院里,何天能难得在家,决定和妻子一起去粮站。自从何承平和何启平长大些后,通常是李秀兰带着两个儿子去买粮。而在孩子们更小的时候,多是李秀梅和朱兴华帮着买好送到家里。
“承平,你是大哥,照顾好弟弟妹妹。”李秀兰临出门前叮嘱道,“我们买完粮就回来。”
何承平点点头:“妈,你们放心去吧,我们写完作业再出去玩。”
何天能推着自行车,和李秀兰一起出了门。今天粮站肯定人多,有自行车方便载粮。
父母走后,三兄妹乖乖地在堂屋里写暑假作业。何承平的初中作业最多,何启平次之,何虹平的二年级作业最简单,她很快就写完了。
“大哥,二哥,我写完了。”何虹平把作业本收进书包。
何启平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我也快写完了。大哥,咱们待会去公园转转吧?”
何承平刚好写完最后一道题,放下笔:“行,今天天气不错,去走走。”
通县人民公园离何家不远,是孩子们暑假常去的地方。公园里有假山、小湖和一片茂密的树林,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处。
三兄妹来到公园时,已是上午十点多。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他们在假山上玩了一会儿捉迷藏,又去小湖边看了一会儿鱼。
“我们去那边树林里看看吧,”何启平指着公园深处,“听说那里有棵百年银杏树。”
何承平点点头,牵着何虹平的手往树林走去。树林里果然凉爽许多,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脚下的落叶软绵绵的。
就在他们寻找那棵银杏树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你们听,有人在吵架。”何虹平小声说。
三兄妹对视一眼,好奇心驱使他们悄悄靠近声音来源。在一棵大槐树后面,一男一女正在激烈地争执。男子约莫三十岁,穿着白衬衫和深色裤子,看起来像个干部。女子背对着他们,但从身形和声音判断,应该也很年轻。
“兴安,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调回春城,你就离婚跟我在一起的!”男子的声音激动中带着痛苦。
被称为兴安的女子哽咽道:“刘伟,我是想离婚,可是我家里人都反对...我哥哥嫂子,我父母,没有一个人支持我...”
“那我们当年的感情算什么?你说过会等我的!”男子——刘伟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了...后来我嫁人,你娶妻,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可谁知道你妻子会...会生病去世,而你又调回了春城...”兴安的声音颤抖着。
何虹平心里咯噔一下。兴安?这不是小姨夫朱兴华的妹妹朱兴安吗?她仔细辨认那个女子的背影,越看越觉得像过年时见过一面的朱兴安。
何承平和何启平也意识到了什么,兄弟俩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现在你又说不能离婚,那我们的重逢算什么?一场玩笑吗?”刘伟痛苦地问。
“不是的...我真的很痛苦...”朱兴安哭出声来,“我丈夫对我很好,我家里人也都反对我离婚。可我心里...心里装的都是你啊...”
三兄妹听得目瞪口呆。何启平张大了嘴巴,何承平皱紧了眉头,何虹平则觉得三观受到了冲击。在这个保守的年代,婚外情是极其严重的事情。
“那你说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刘伟的声音带着绝望。
“给我点时间...求你了...”朱兴安哀求道。
最终,两人的争执以朱兴安的哭泣和刘伟的沉默告终。过了一会儿,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树林,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三兄妹从藏身的树丛后走出来,面面相觑。
“我的天...”何启平率先打破沉默,“那个朱姑姑她...”
“别说了。”何承平打断他,脸色严肃,“这件事我们得告诉爸妈。”
何虹平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朱兴安坚持要离婚,却又说不出原因。原来背后有这样一段旧情。
回家的路上,三兄妹都沉默不语。刚才听到的对话对他们来说太过震撼,需要时间来消化。
而此时,粮站里的气氛同样凝重。
何天能和李秀兰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终于买好了这个月的粮食——三十斤大米、二十斤面粉,还有少量的粗粮。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看见了在粮站工作的李秀梅和来帮忙的朱兴华。
“秀梅,兴华。”李秀兰打招呼道,却发觉妹妹和妹夫的脸色都不太好。
李秀梅勉强笑了笑:“姐,姐夫,你们来买粮啊。”
朱兴华也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但明显心事重重。
“怎么了这是?”何天能关切地问,“还是为兴安的事发愁?”
朱兴华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李秀梅接过话头:“兴安这几天又不吃不喝的,非要离婚不可。问她原因,她就是不说,都快把爹妈急出病来了。”
何天能安慰道:“年轻人闹脾气,过阵子就好了。”
朱兴华摇摇头,终于开口:“二哥,你不懂。兴安这次特别坚决,像是铁了心。可严诚那边又说没问题,我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啊。”
看着情况不好,何天能和李秀兰又安慰了几句,就带着粮食回家了。
午饭时分,何家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你小姨和小姨夫也是不容易,”李秀兰叹气道,“兴安那孩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要离婚不可。”
何天能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想法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何承平、何启平和何虹平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何承平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爸,妈,我们今天在公园...听到了一些事情。”
李秀兰看向大儿子:“什么事?”
何启平接话道:“我们听到一男一女在吵架,女的叫兴安,男的叫刘伟...”
随着何启平的叙述,何天能和李秀兰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当听到朱兴安与刘伟是旧情人,现在重逢后旧情复燃时,李秀兰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天...”她捂住嘴,“难怪兴安坚持要离婚,却又说不出原因...”
何天能眉头紧锁:“这事可大可小。要是传出去,兴安的名声就毁了。”
何虹平小声说:“那个刘叔叔说,他的妻子已经生病去世了...”
“那也不行!”何天能严厉地说,“兴安还没离婚,这就是不道德的行为!”
饭桌上陷入沉默。每个人都意识到,这件事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
最后,李秀兰叹了口气:“这事我们知道了就行,千万别往外说。特别是你们三个,”她看向孩子们,“在外面一个字都不能提,知道吗?”
三兄妹齐齐点头。
何天能沉思片刻,说:“改天我找兴华谈谈,侧面提醒他一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兴安走错路。”
饭后,何虹平独自站在院子里,看着湛蓝的天空,心中感慨万千。成人的世界原来如此复杂,充满了无奈和抉择。
她想起朱兴安哭泣的声音,想起刘伟痛苦的表情,想起小姨和小姨夫愁苦的面容...
这一世,她要学习的,不仅仅是课本知识,还有人生的复杂课题。
石榴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