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北元哨探的威胁,如同在紧绷的弦上轻轻拂过,暂时消除了暴露的风险,却无法缓解那如同附骨之疽般日益严重的干渴与疲惫。饮用了从哨探身上搜刮到的、同样所剩无几的少量饮水,部队勉强恢复了一丝生气,继续向着西北方向艰难跋涉。
然而,大自然的残酷远非人力所能完全预料。就在他们以为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沙暴区,逐渐接近地图上标示的“白骨沟”时,一场新的、更为隐秘的危机,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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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不对劲。”徐辉祖勒住战马,眉头紧锁,望着四周几乎一模一样的、连绵起伏的沙丘和风蚀垄岗,声音沙哑而凝重,“我们……好像一直在绕圈子。”
常胜闻言,心头一沉。她立刻示意全军停止前进。自己也凝神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太阳高悬中天,投下几乎垂直的、短小的阴影。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皆是茫茫戈壁,土黄色的沙丘如同凝固的波涛,层层叠叠,延伸至天际,没有任何显着的地标可以参照。就连之前作为方向参考的、远方那连绵雪山的轮廓,也不知何时被低垂的、因炎热而扭曲的空气所模糊,变得若隐若现,难以分辨。
他们迷失了方向。
在这片被称为“死亡沙海”边缘的广阔区域,没有道路,没有河流,甚至没有像样的植被。沙暴过后,原本可能存在的、细微的行走痕迹也被彻底抹平。指南针(如果有的话)在这片富含矿物的区域也极易受到干扰。仅凭太阳和感觉行军,在极度疲劳和缺水的情况下,极易陷入“鬼打墙”般的循环。
“我们多久没有看到确定的地标了?”常胜问道,声音依旧保持平静,但熟悉她的人能听出那平静下的一丝紧绷。
徐辉祖回忆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至少……有大半天了。自从绕过那片雅丹群后,周围的景象就几乎没有变化。”
恐慌,如同细微的电流,开始在一些士兵眼中蔓延。干渴和疲惫本就折磨着他们的肉体,方向迷失则开始摧残他们的意志。在这片吞噬一切生机的绝地,失去方向,就意味着死亡。
“会不会……是那张地图错了?”一名干渴得嘴唇开裂的什长忍不住低声嘟囔,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闭嘴!”徐辉祖厉声呵斥,但他自己心中也难免升起一丝疑虑。那份拼凑的地图,本就可靠性存疑。
常胜没有理会这些杂音。她翻身下马,走到一处较高的沙丘顶部,极力远眺。灼热的风卷着沙粒吹打在她脸上,放眼望去,除了无尽的荒芜,还是荒芜。天空湛蓝得刺眼,太阳如同巨大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蒸发着人体内最后一丝水分。
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出发前研究的每一处细节,父亲手稿中那些潦草而模糊的记载,老猎人那些口耳相传、充满神秘色彩的描述……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
“白骨沟……因其沟壑中遍布动物乃至旅人枯骨而得名……应在……应在黑水河故道支脉的东南方向……其入口处,有三座呈‘品’字形排列的、如同獠牙般的黑色巨石……”她低声喃喃,脑海中的信息碎片不断碰撞。
但放眼望去,哪里有什么“品”字形黑色巨石?哪里有什么白骨累累的沟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部队滞留在原地,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去。马匹焦躁地刨着蹄子,士兵们瘫坐在滚烫的沙地上,眼神空洞。有人开始下意识地舔舐着干裂出血的嘴唇,有人则绝望地看着所剩无几的水囊。
徐辉祖走到常胜身边,低声道:“将军,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尽快确定方向,否则……军心就要散了。”
常胜何尝不知?她深吸一口口灼热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此刻自己任何一丝的慌乱,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传令,原地休整,节省体力。派出三支五人小队,向不同方向侦查,最远不出五里,务必在一个时辰内返回,寻找任何可能的地标或……水源迹象。”她下达了最稳妥,却也最耗时间的命令。
这是无奈之举。在无法确定正确方向的情况下,盲目乱闯只会加速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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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常胜坐在沙地上,解下一直紧贴胸口收藏的那本父亲的手稿。羊皮封面已经被汗水浸染得有些发黑,边缘磨损严重。她小心翼翼地翻开,跳过那些熟悉的阵法图录、兵器改良构想,直接寻找着关于荒漠行军、辨识方向的零星记载。
手稿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是父亲在征战间隙随手记录。有些地方甚至只有简单的符号和线条。
“……大漠行军,昼观日,夜观星,然流沙之地,地貌易变,不可全恃……”
“……北地之星图,与中原略异,须辨明北辰(北极星)之位……”
“……有兽骨堆积处,或为古道……有鸦群盘旋处,或近水源……”
“……沙丘之走向,亦随风定,然此间之风,四季不同……”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需要一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常胜的眉头越皱越紧。父亲的手稿提供了思路,却无法给出他们此刻需要的、确切的方位。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派出的三支侦察小队陆续返回,带来的消息却令人沮丧。
“将军,西面依旧是连绵沙丘,未见任何特殊地标。”
“北面发现一片干涸的河床,但早已龟裂,未见水源,也未见白骨。”
“东面……东面似乎地势略有起伏,但未能深入,未发现可靠参照。”
唯一的收获,是北面那条干涸的河床。这印证了地图上关于“黑水河故道”的标记,但一条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年的河流,对于他们确定当前位置和前往黑水河上游的方向,帮助有限。
希望,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看似近在眼前,触手却是一片虚无。
夕阳开始西沉,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也将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冰冷的沙地上,更添几分孤寂与绝望。夜间的严寒即将来临,而他们,依旧困在这片迷失之地。
常胜合上手稿,站起身,望着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血色落日,以及东方天际悄然浮现的、第一颗明亮的星辰。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颗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