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急报叩阙
夏日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方才还是烈日当空,转瞬间已是黑云压城,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镇国公府的琉璃瓦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喧嚣。
书房内,常胜正与徐辉祖商议着军事学堂下一阶段的扩招事宜,以及如何将王老将军信中提及的、关于女真骑兵战术的特点,融入新的教案。窗外的骤雨并未打断他们的思绪,反而更衬得室内烛火下的讨论,有一种沉潜于未来的专注。
然而,这份专注被一阵几乎要盖过雨声的、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悍然撕裂。马蹄声在府门外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门房略带惊慌的通报和被允许进入后,沉重靴靴踏过积水地面的声音。
“公爷!夫人!兵部八百里加急!”徐辉祖的亲卫队长徐安,甚至来不及脱下湿透的斗篷,带着一身水汽和泥泞,冲进书房,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托起一封插着三根染血雉羽的羊皮信筒。
“东南急报!”徐安的声音带着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倭寇复起!规模空前!浙江、福建沿海多处卫所被袭,州县告急!”
徐辉祖霍然起身,一把抓过信筒,迅速验看火漆封印,是兵部与东南总督府联合发出的最高级别警报!他用力拧开信筒,抽出里面已被雨水洇湿些许的信笺。
常胜也站了起来,面色沉静如水,但那双注视着信纸的眸子,已瞬间锐利如鹰隼。
信上的内容,比徐安的禀报更为详尽,也更为触目惊心。此次倭寇之乱,绝非以往小股流寇的骚扰劫掠。情报显示,至少有数十股大小倭寇集团,仿佛一夜之间得到了统一的号令和充足的补给,同时从多处海岸登陆。他们不再满足于抢掠沿海村镇,而是开始有组织地攻击卫所城池!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倭寇的装备与战术,发生了显着的变化。他们手中出现了大量制作精良的倭刀和数量惊人的火铳(铁炮),其火力之猛,远超以往。作战时,进退有据,攻防协同,甚至运用了简单的旗语指挥,隐隐有正规军队的影子。数个沿海卫所仓促迎战,竟被打得溃不成军,损失惨重。告急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南京,字里行间充斥着“寇势浩大”、“前所未见”、“危在旦夕”的绝望气息。
“数十股同时发动……统一号令……精良装备……”徐辉祖放下信纸,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绝不是寻常海匪!背后必有主使!”
常胜没有立刻说话,她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被狂风暴雨蹂躏得东倒西歪的花木,眼神冰冷彻骨。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窗棂,仿佛也敲打在她的心头。
她想起了王老将军信中的警示,想起了东南倭乱背后那若隐若现的“北方贵人”的影子,想起了那个在白山黑水间崛起的名字——努尔哈赤。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条来自东南的紧急军报,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恶毒的链条!
“他们……动手了。”常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北方的狼,开始用东南的狗,来撕咬我们的腹地了。”
第二幕:朝堂惊雷
翌日,奉天殿。
尽管宫人早已将金砖地面擦拭得光可鉴人,但殿内凝滞压抑的气氛,却比昨日的暴雨更加令人窒息。龙椅上的朱元璋,面沉如水,目光如电,扫视着丹陛之下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
兵部尚书手持笏板,用带着惶恐的语调,详细禀报着东南的惨状。每报出一个被攻破的卫所名字,每念及一处被焚掠的州县,殿内的空气就仿佛又沉重一分。一些籍贯在东南的官员,已是面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
“……寇聚如蜂,散如鸟,来去如风,火器犀利,战法刁钻……沿海糜烂,百姓流离,军心震荡……恳请陛下速发天兵,以解倒悬!”兵部尚书最后几乎是带着哭腔伏地请求。
奏报完毕,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一些官员粗重而不安的喘息声。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陛下!”曹国公李贞手持玉笏,大步出列,声音洪亮,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意味,“臣以为,东南之败,并非偶然!实乃有人好大喜功,一味主战,轻视海防,乃至酿此大祸!”
他虽未直接点名,但那意有所指的目光,却毫不避讳地射向了站在武官队列前列的常胜!
“曹国公此言何意?”徐辉祖眉头一拧,当即出列反驳,“镇国公当年平定东南,重创倭寇,海疆安宁数载,此乃人所共知之功!如今倭寇复起,其势不同以往,明显背后有人操纵,岂可归咎于前人?”
李贞冷哼一声:“背后有人操纵?徐都督倒是会为你夫人开脱!若非当年一味强调‘根治’,耗费巨资于那虚无缥缈的‘海防长远之计’,而忽视了近岸卫所的即时战力,何至于今日倭寇一来,各处卫所便如纸糊一般,一触即溃?!”
他转向朱元璋,慷慨陈词:“陛下!当务之急,非是空谈什么背后主使,而是应立即选派得力大将,集中京营及周边精锐,速赴东南,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倭寇一举歼灭!以彰显我大明国威!”
这是典型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思路,追求短期见效,却无视病灶根源。
“臣附议!”永昌侯蓝玉也立刻出列,“陛下,些许倭寇,不过是疥癣之疾!给我五万精兵,三月之内,必能将其尽数荡平,献俘阙下!”他语气狂傲,仿佛东南危局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轻松的狩猎。
紧接着,数名与淮西集团关系密切的官员纷纷出言,支持李贞、蓝玉的主张,强调“速胜”的重要性,言语之间,隐隐将东南败绩的责任,引向常胜过往的“激进”政策。
常胜静静地听着,如同暴风眼中的礁石,岿然不动。直到那些喧嚣的声音暂时告一段落,她才缓缓出列,对着御座深深一揖。
“陛下,”她的声音清越而平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李公、蓝侯所言速胜之策,看似直截了当,然,臣以为,此乃扬汤止沸,非是釜底抽薪。”
第三幕:抽薪之论
“哦?”朱元璋眼皮微抬,看不出喜怒,“镇国公有何高见?”
常胜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皇帝,也扫过那些或质疑、或敌视的目光。
“陛下,此次倭乱,与以往截然不同。其规模之庞大,组织之严密,装备之精良,绝非寻常海寇所能为。若其背后无人统一调度、供给军械,绝无可能形成如此浩大声势!若不查明幕后黑手,斩断其供给链条,即便此次能凭借兵力优势将其击退,不过令其暂时蛰伏,待我大军一退,必将卷土重来,遗祸无穷!此其一。”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其二,东南沿海,乃我大明财赋重地,海贸枢纽。若只求一时速胜,大军过后,满目疮痍,商贸断绝,百姓惊惧,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且此次倭寇敢于攻击卫所城池,其志不小,若不能彻底铲除其根基,震慑宵小,东南将永无宁日,国本亦将为之动摇!”
“其三,”常胜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冽,“臣怀疑,此次东南倭乱,与北方边患,或有关联!”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常胜!你休要危言耸听!”李贞厉声喝道,“东南海寇,如何与北疆扯上关系?!分明是你在为自己开脱,转移视线!”
常胜毫不退让,目光如炬:“李公!若非有庞大势力在背后支撑,倭寇何来如此多的精良火铳?其战术指挥,何以隐隐有军中痕迹?前次东南平倭,便曾缴获与北方往来的密信!如今北疆女真各部蠢蠢欲动,整合在即,此时东南突发如此大规模、有组织的倭乱,时机如此巧合,岂不令人深思?!”
她转向朱元璋,恳切道:“陛下!北狼南犬,相互呼应,此乃肢解我大明之毒计!若我等只盯着东南一隅,急于求成,则正中了敌人下怀!待我大军深陷东南泥潭,北方强敌一旦发动,我朝将陷入南北两线作战之绝境!届时,悔之晚矣!”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奉天殿中。将东南倭乱与北方边患联系起来,这个视角太过惊人,也太过骇人!一些有识之士已是面露深思与惊惧。
朱元璋深邃的目光中,波澜骤起。他显然听进了常胜的话。作为帝王,他必须从全局考量。
“镇国公所言,不无道理。”朱元璋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东南糜烂,亦是事实。百姓处于水火,不能不救。”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着兵部、五军都督府,即刻议定援剿方略。既要速解东南之围,亦需彻查倭乱根源,尤其是……其与北方之关联!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众臣躬身领命。
李贞、蓝玉等人脸色难看,却也不敢再公然反驳。常胜的“抽薪之论”虽然没有被全盘接受,但至少将“彻查根源”和“关注北方”的钉子,楔入了皇帝的决策之中。
第四幕:山雨满楼
退朝之后,常胜与徐辉祖并肩走出奉天殿。天空依旧阴沉,乌云低垂,仿佛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你今日在殿上所言,太过惊世骇俗。”徐辉祖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担忧,“只怕李贞等人,更要视你为眼中钉了。”
“事实如此,不得不言。”常胜目光平静地望着宫城外灰蒙蒙的天空,“若不能唤醒朝中诸公的警惕,我大明危矣。”
回到镇国公府,常胜立刻下令:“通知韩成、耿瓛,让他们放下手中一切事务,立刻秘密回京。我有要事相托。”
徐辉祖明白,她这是要动用军中“学堂派”的力量,去暗中调查倭寇背后的线索了。
与此同时,曹国公府内,李贞屏退左右,对心腹管家低声吩咐:“去,告诉我们在东南的人,手脚做得干净点!绝不能让常胜的人查到任何与北边有关的痕迹!还有,给那些倭寇递个话,朝廷即将派大军征剿,让他们……躲得深一点,拖得久一点!”
他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常胜想查根源?想南北兼顾?我倒要看看,等她深陷东南这个泥潭,焦头烂额之时,还有没有精力去管北边的闲事!”
管家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窗外,狂风再起,吹得树木疯狂摇曳,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山雨,已然满楼。
常胜站在书房的舆图前,目光在东南漫长的海岸线与北方广袤的疆域之间来回移动。她知道,一场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复杂、都要凶险的战役,已经拉开了序幕。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对抗,更是情报、谋略、乃至国运的全面较量。
风雨已至,她别无选择,唯有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