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率领的袭营小队，如同挣脱了蛛网的飞蛾，借着马匹惊逃制造的混乱缺口，一头扎进了营地南侧的黑暗中。身后，是乌尔汗暴怒到极致的咆哮，以及更多北元士兵被驱赶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追兵脚步声和零星的箭矢破空声。
“不要回头！全力向南！”常胜的声音在疾奔中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清晰，她甚至能分心辨别方向，引导着队伍避开可能存在的障碍和埋伏。
所有人都将速度提升到了极限，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吸入喉管带来灼痛感，但求生的本能和对命令的无条件服从支撑着他们透支着每一分体力。身后的喊杀声和火光并未远离，反而因为追兵的迫近而显得更加清晰、更加咄咄逼人。
徐辉祖紧随常胜身侧，一边奔跑，一边不时回头观察追兵情况。他的脸色凝重，沉声道：“将军，追兵咬得很紧！这样下去，恐怕不到接应点就会被追上！”
常胜没有回答，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昏暗的地形。他们此刻正处于一片相对平坦的荒滩，缺乏有效的遮蔽物。若是在此地被骑兵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前方负责探路的一名斥候如同狸猫般从一侧的阴影中窜出，急促地低声道：“将军！左前方约一里，有一片枯死的胡杨林！林中有沟壑地形！”
胡杨林！沟壑！
常胜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下令：“转向！进胡杨林！”
队伍毫不犹豫地改变方向，朝着左前方那片在朦胧月色下如同鬼魅般矗立的枯树林冲去。这片胡杨林显然早已在干旱和严寒中失去了生机，只剩下光秃秃、扭曲诡异的枝干，如同伸向天空的骷髅手臂。林间地面上遍布着深深的沟壑和风蚀形成的土坑，地形复杂，极大地阻碍了行进速度，但同样，也严重限制了骑兵的机动性！
“五人一组，分散隐匿于沟壑之中！准备弓弩，伏击追兵前锋！记住，只射人，不射马，制造混乱即可，不可恋战！”常胜迅速下达新的指令。
残存的三十余名朔方精锐立刻依令行事，如同水滴融入沙地，迅速消失在胡杨林错综复杂的沟壑阴影里。他们喘息着，迅速检查弓弩，搭上箭矢，冰冷的眼神透过枯枝的缝隙，死死盯住来路。
常胜与徐辉祖也藏身于一道较深的土坎之后，屏息凝神。
不过数十息的时间，追兵的马蹄声便如同擂鼓般由远及近，轰然而至！冲在最前面的，正是乌尔汗亲自率领的约两百名骑兵！他们被怒火和急于复仇的心态驱使，根本没有仔细侦查这片看似无害的枯树林，便一头闯了进来！
“放！”
随着常胜一声清冷的低喝！
“咻咻咻——！”
一片密集的弩箭从不同方向的沟壑阴影中激射而出！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突然的袭击，冲在最前面的北元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嗤！噗嗤！”
人仰马翻！惨叫声瞬间取代了马蹄声！至少有二十余名北元骑兵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翻滚着栽倒在地，将后续的队伍也冲得一阵大乱！受惊的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互相冲撞，整个前锋队伍瞬间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之中！
“有埋伏！下马！步战！”乌尔汗又惊又怒，挥舞着不知道从哪又找来的一柄弯刀，厉声嘶吼。他不得不下令士兵下马，因为在这片沟壑纵横的枯树林里，骑兵反而成了累赘。
然而，就在北元士兵乱糟糟地准备下马步战，搜寻埋伏者之时——
常胜再次下令：“撤！继续向南，交替掩护！”
朔方军根本不与他们纠缠！一轮弩箭射完，立刻从藏身处跃出，毫不留恋战果，凭借着对复杂地形的熟悉和轻装的优势，头也不回地向南继续狂奔！他们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在北元军完成部署之前，便再次消失在了黑暗的林地深处。
等乌尔汗好不容易稳住阵脚，组织起步兵队形，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时，哪里还有袭营者的影子？只留下二十几具己方士兵的尸体和一片狼藉，仿佛刚才的袭击只是一场幻觉。
“啊——！！常胜！我誓杀汝！誓杀汝！！”乌尔汗气得几乎吐血，挥舞着弯刀疯狂地劈砍着身旁枯死的胡杨树干，木屑纷飞。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戏耍的猴子，空有强大的力量，却每次都被对方用各种手段轻易摆脱，还被打得鼻青脸肿。
这种憋屈、愤怒、无力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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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野马滩北元营地。
东侧水洼方向的混乱早已平息，所谓的“冰层碎裂、马匹落水”不过是赵莽等人利用特制药物和巧妙手法制造的小范围冰面薄化，加上投石惊马引发的小骚乱，真正的损失微乎其微。然而，与西侧冲天而起的烈焰和巨大的损失相比，东侧这点小麻烦简直不值一提。
西侧的辎重区，已然化作一片无法控制的火海。火借风势，疯狂地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粮食、草料、皮毛、帐篷、木质车架……甚至开始向着邻近的营帐蔓延。冲天的火光将方圆数里照得如同白昼，浓烟滚滚，直上云霄，即使在数十里外的朔方城头，或许都能看到这夜空下的不祥红晕。
北元士兵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徒劳地试图救火。但他们缺乏有效的灭火工具，仅有的皮囊、水袋对于这片火海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很多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赖以生存的物资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脸上充满了绝望和茫然。
一些低级军官试图维持秩序，收拢部队，但失去了大部分粮草辎重的现实，以及主帅乌尔汗不管不顾地带兵追击而去造成的指挥真空，让整个营地处于一种濒临崩溃的边缘。士兵们窃窃私语，恐慌的情绪在无声中蔓延。没有了粮食，在这严寒的北疆，他们还能支撑多久？下一步该怎么办？
兵无粮自散。这个古老的真理，此刻正无情地在这支刚刚经历惨败、又遭此重创的残军身上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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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胜率领的袭营小队，在成功摆脱乌尔汗的追击后，一路再无阻滞，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与负责接应的张千总两百骑兵汇合。
看到常胜等人虽然人人带伤、疲惫不堪，但主力尚存，甚至成功返回，张千总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连忙命人送上准备好的清水和干粮。
“将军，您没事吧？”徐辉祖看着常胜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的脸颊和略显凌乱的发丝，忍不住关切地问道。他注意到常胜在之前的突围中，手臂似乎被流矢擦过，衣袖破了一道口子，隐有血迹。
“无妨，皮外伤。”常胜摆了摆手，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目光却依旧投向北方那映红了小半边天的火光，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沉静，“乌尔汗经此一烧，粮草殆尽，军心溃散，已不足为虑。短时间内，他再无能力威胁朔方。”
徐辉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着那远方冲天的火光，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一夜之间，深入虎穴，焚敌粮草，挫敌主帅，还能将大部分弟兄安全带回……这等战绩，足以载入史册。而这一切，都源于身边这位年轻女子那超凡的胆魄与近乎妖孽的谋略。
“只是可惜，未能阵斩乌尔汗。”徐辉祖略带遗憾地说道。
“穷寇莫追，何况是乌尔汗这等困兽。”常胜收回目光，看向徐辉祖，淡淡道，“杀一个乌尔汗，扩廓还可以派来李尔汗、张尔汗。但焚其粮草，毁其根基，使其残部丧失战力，惶惶不可终日，其效果，远胜于斩将夺旗。况且……”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意：“一个暴怒、绝望而又损兵折将、丢失粮草的乌尔汗，回到扩廓那里，会面临什么？他对我们而言，或许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徐辉祖闻言，心中猛地一动，似乎捕捉到了常胜话语中更深层的谋划。他看向常胜，只见她已然转身，对张千总下令：“全军休整一刻，然后拔营回城。”
东方天际，已然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黎明将至，火光未熄。野马滩的冲天烈焰，不仅照亮了北疆的夜空，更如同一声响亮的号角，向整个草原宣告着朔方新军的崛起，与一位不容任何小觑的可怕对手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