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蛛丝马迹
黑鲨屿大捷的兴奋感，在督师行辕内迅速沉淀为一种更为审慎、更为专注的侦查氛围。常胜深知，歼灭一股数百人的倭寇，对于整个东南糜烂的局势而言，不过是斩断了一条触须。真正的要害，在于那颗不断滋生触须的丑陋头颅。
缴获的数十支精良倭国铁炮（火铳），被工匠们小心翼翼地拆解、研究。负责军械核查的学堂出身的军官，很快呈上了一份详尽的报告：
“督师，此批铁炮，形制虽仿倭国，然其铁质、铸造工艺、尤其是枪管内壁的打磨方式和闭气结构，与以往缴获的倭寇自制火铳有显着差异。其精良程度，甚至超过了卫所库存的大部分官造鸟铳。更关键的是，其部分核心部件的加工痕迹，与……与北方边军，尤其是辽东镇近年来零星出现的一些精良火器特征，存在高度相似性。”
这份报告，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划破了东南海疆的迷雾，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陡然指向了遥远的北方。
与此同时，韩成对俘虏的审讯也取得了突破。在反复的、隔离的讯问和心理攻势下，一名意志较为薄弱的倭寇小头目，终于吐露了一些零碎但关键的信息：
“是……是一个叫‘海狐狸’的中间人……负责给我们送东西……火铳、弹药，有时候还有粮食、布匹……他……他不是汉人，也不是我们倭人，说话腔调有点怪……每次交易都在外海不同的荒岛上，很小心……我们只认信物，不见真人……”
“海狐狸”？非汉非倭？奇怪的腔调？
这几个关键词，让常胜、韩成、耿瓛等人心中同时一凛。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王老将军信中提到的那个人——努尔哈赤！以及他麾下那些正在白山黑水间崛起的、与汉、蒙、朝鲜皆有不同的女真部族！
“难道……这‘海狐狸’，是女真人？”耿瓛忍不住低呼出声，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在他的认知里，女真不过是北方一群尚未完全开化的蛮族，如何能与远隔万里的东南倭寇扯上关系？还能量身定做般提供军火？
常胜的目光却变得更加幽深。她想起了朝堂上李贞等人急于“速胜”、阻挠她深查根源的举动；想起了王老将军信中提及女真各部正在被努尔哈赤快速整合、兵甲渐利的情报；更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那个“北狼南犬”的推断。
如果……如果努尔哈赤的野心，不仅仅局限于统一女真、挑战北元乃至大明在辽东的权威呢？如果他早已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棋盘，意图通过扶持、武装东南倭寇，来牵制、消耗大明的国力精力，为其在北方的崛起创造时机呢？
这个念头，让常胜感到一阵寒意。若真如此，那这个努尔哈赤的心机与魄力，就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深沉和可怕！
第二幕：顺藤摸瓜
线索虽然指向了北方，但“海狐狸”依旧是个影子。要抓住这只狡猾的狐狸，甚至揪出他背后的主人，需要更直接、更确凿的证据。
常胜果断调整了策略。她命令韩成，暂停对沿海倭寇据点的大规模清剿，转而将“海狼”快艇小队和所有擅长潜伏、侦查的精干人员，全部投入到对“海狐狸”及其走私网络的追踪上。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海狐狸’的踪迹，摸清他们的交易规律和物资囤积点！”常胜对韩成下达了死命令，“记住，要活的！至少要拿到他们往来联络的凭证！”
这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海狐狸”能在大明水师和各方势力的眼皮底下活动多年，其反侦察能力必然极强。韩成等人将要面对的，是比明刀明枪的倭寇更为狡诈、也更无底线的对手。
接下来的日子里，定海水师表面上偃旗息鼓，专注于内部整训和新兵招募，仿佛满足于黑鲨屿的胜利。但暗地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定海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向广阔的外海撒去。
韩成亲自带队，挑选了最精锐的二十名好手，驾驶三艘经过伪装、性能极佳的哨船，冒充成进行灰色贸易的私商船队，开始在外海诸岛之间游弋。他们利用新水师中疍户、渔民出身士兵对海路的熟悉，避开常规航线，寻找着任何可能与“海狐狸”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们排查可疑的荒岛，观察不按常理航行的船只，甚至冒险接近一些传闻中与倭寇有染的豪商势力控制的岛屿外围。过程充满了艰辛与危险，数次与不明身份的武装船队遭遇，险象环生。但韩成凭借过人的胆识和灵活的指挥，每次都化险为夷，并逐渐缩小着侦查范围。
第三幕：狐狸的尾巴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历了近一个月的艰苦搜寻后，转机终于出现。
一名被派往靠近福建海域侦查的疍户出身的侦察兵，带回了一个关键信息：他在一处名为“鬼牙礁”的险恶水域附近，曾远远看到过几艘形制奇特、不类中式也不类倭式的快船，行踪诡秘，很快消失在了一片浓雾之中。而那片海域，正是一片官方海图上标注模糊、商旅绝迹，但民间传闻中常有“鬼船”出没的地方。
韩成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海狐狸”用来运输物资的船只！那片浓雾区，或许就是他们的一个秘密中转点或据点。
他当机立断，率领三艘哨船，冒着触礁和迷失方向的风险，小心翼翼地驶入了“鬼牙礁”水域。这里暗礁密布，水流湍急，常年雾气缭绕，能见度极低，确实是藏匿行踪的绝佳地点。
在浓雾中潜伏了两天两夜后，运气眷顾了他们。第三天黄昏，雾气稍散，他们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了船只划水和低沉的交谈声。韩成立刻命令船只借助礁石隐蔽，自己则带着两名水性最好的手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冰冷的海水中，向着声音来源潜游过去。
透过朦胧的水汽，他们看到两艘船身狭长、船首雕刻着怪异兽头图案的快船，正停靠在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旁。几名穿着皮质猎装、发型与汉人倭人皆不同、腰间佩着弯刀的彪形大汉，正从船上往下搬运一些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他们的交谈声短促而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拗口的腔调。
是女真人！韩成几乎可以肯定！那种服饰、发型、佩刀和口音，与王老将军信中描述的女真武士特征高度吻合！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仔细观察。只见那些油布包裹被搬进了一个隐蔽在礁石下的、看似天然的洞穴。紧接着，又从洞里搬出了一些箱子，装上了快船。
交易！这是在交接物资！
韩成看得分明，心中迅速盘算。强行攻击，固然可以缴获物资，但很可能无法活捉关键人物，甚至会打草惊蛇。他的目标是“海狐狸”和联络凭证。
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那两艘女真快船装载完毕，迅速消失在浓雾中。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确认对方已经走远，他才示意手下行动。
如同鬼魅般，韩成带着人摸进了那个洞穴。洞穴内部比想象中要深，里面堆放着不少物资，主要是粮食和布匹，还有几个尚未搬走的油布包裹。韩成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崭新的、与黑鲨屿缴获同源的倭国式铁炮！
但韩成的目标不止于此。他仔细搜索，终于在洞穴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石缝里，发现了一个用防水油纸紧紧包裹、藏匿得极其隐秘的小木匣。
打开木匣，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封书信，以及一块半个巴掌大小、刻着奇异飞鸟和云纹的青铜令牌。
韩成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迅速浏览了一下那几封信。信上的文字他大部分不认识，是一种扭曲的符号（很可能是早期的满文），但其中一封信的末尾，除了那些符号，还用汉文清晰地写着两个小字——“建州”！
而那块青铜令牌，入手冰凉，纹路古朴神秘，背面刻着一个类似狼首的图腾。
第四幕：惊雷炸响
当韩成带着那个至关重要的木匣，连夜赶回定海卫城，将它呈到常胜面前时，即便是以常胜的沉稳，也不禁动容。
她拿起那块青铜令牌，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凹凸的纹路。又展开那封带着“建州”字样的信件，虽然看不懂正文，但那个地名，已经说明了一切！
建州女真！努尔哈赤！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推断，在这一刻，被这铁一般的物证彻底串联、证实！
北方的狼，不仅磨利了自己的爪牙，更是将毒牙 disguised as 南方的犬，狠狠地咬向了大明的腹地！他们通过这个代号“海狐狸”的女真秘密渠道，向东南倭寇源源不断地输送精良的军火和物资，支持、煽动甚至一定程度上指挥着这场规模空前的倭乱！其目的，就是为了将大明的精锐拖在东南沿海的泥潭之中，无暇北顾，为他们整合女真、崛起于辽东，创造最有利的战略时机！
“好一个努尔哈赤！好一个‘北狼南犬’之策！”常胜放下令牌，声音冰冷，蕴含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凛冽的杀意，“若非王老将军警示，若非此番彻查，我大明几乎要被这南北交攻之计，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她看向韩成，目光中充满了赞许与决断：“你立下大功了！此物，便是斩向这幕后黑手的第一剑！”
“督师，我们接下来……”韩成也是心潮澎湃，既为找到关键证据而兴奋，也为这背后巨大的阴谋而心惊。
常胜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海图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图纸，落在了那遥远的白山黑水之间。
“立刻将此事，以八百里加急密奏形式，呈报陛下！附上令牌拓印及信件抄本！请陛下圣裁，并警示北疆严防！”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森然，“至于东南……既然知道了病根，那就该下猛药了！传令各部，暂停休整，集结待命！”
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海图上，那片标志着倭寇主要活动区域和疑似巢穴的方位。
“我们要以雷霆之势，扫清这些被北方圈养的恶犬！然后，再掉过头来，好好会一会那只藏在辽东的……豺狼！”
真相已然大白，隐藏在东南倭乱背后的幕后黑手，终于被揪了出来。一场席卷帝国南北的巨大风暴，随着这惊雷般的发现，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