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快,跟上!”
“该你了,进去吧。”
夜色如浓墨般缓缓浸染天际,
最后一抹霞光也被吞没,
一轮清冷的明月悄然攀上檐角,
洒下银辉。
整整一天,
庆余堂内都回荡着衙役催促的声音,
与妇人们细碎的脚步声。
白素贞始终端坐堂中,
如同一位沉默的判官,
对每一位走到面前的女子抬起手,
掌心轻抚其顶,
闭目凝神,
感知着那冥冥中唯有她可知晓的“天机”印记。
从晨光微熹到夜幕低垂,
这单调而庄重的仪式循环往复,
直至窗外的天色彻底被墨色取代,
灯火点亮,
夜色弥漫了整个临安城。
“恩公,”
一个细小的声音从通往后院的帘子边传来,
随即,
小乞丐狗儿悄悄来到他的身旁低声说道。
他如今在庆余堂养了两个多月,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骨瘦如柴的模样,
脸颊圆润了些,
也有了血色。
“饭都做好啦,是等白姑娘忙完,还是你们先吃?”
宋宁伸手,
习惯性地揉了揉狗儿如今已有些细软头发的脑袋,
温和道:
“我们先吃。白姑娘是仙家,餐风饮露即可,无需五谷充饥。”
许仙和李清爱闻言,
便转身向后院走去。
唯独小青,
依旧像白天那样,
双臂交叠趴在柜台上,
下巴抵着手背,
一双灵动的眸子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愁雾,
怔怔地望着堂内依旧在接受筛查的妇人,
显然心事重重。
“吃饭了,小青?”
宋宁有些愕然地看着明显在发呆的她。
小青这才慢吞吞地直起身,
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忧愁,
望向宋宁,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吕洞宾……你说,天机里说的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我啊?”
宋宁闻言,
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哑然失笑:
“你……你今天一整天,就在为这个烦心?”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我那只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罢了!”
“可我也是女人啊!”
小青却认真起来,
眉头紧锁,
显然把宋宁之前的假设当真了,
一整天都沉浸在某种自我预设的悲剧角色里。
看着她这副模样,
宋宁收起了笑意,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诚的歉意:
“小青,是我的错,不该拿这种事开玩笑。”
宋宁试图用理性安抚她,
“临安府有近四十万的女子,如此渺茫的几率,怎么可能会刚好落在你头上?”
“可是……可是几率再小,也有可能是我啊……”
小青摇了摇头,
并没有被这个概率说服,
脸上的愁容丝毫未减。
她忽然抬起头,
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认真,
问道:
“吕洞宾,如果……如果真的是我,我死了之后,你……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让你死。”
宋宁看着她,
斩钉截铁地说道,
眼神异常认真。
“可是,如果我不死,全城的百姓就要死,姐姐和许仙的姻缘也……”
小青的眸子里充满了纠结与挣扎,
仿佛已经代入了那个需要牺牲自己的角色,
连后续的影响都替别人考虑好了。
“踏踏踏踏——”
她的话还未说完,
宋宁便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牵着她径直走向刚刚结束一次探查、正稍作休息的白素贞面前。
“白姑娘,”
宋宁语气果断,
“烦请你现在立刻检查一下小青,看她是否是天机所示之人?”
白素贞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弄得一怔,
脸上浮现出愕然之色。
但她见宋宁神色郑重,
又看了看旁边紧张得几乎要缩起来的小青,
随即明白了什么,
将素白的手掌轻轻覆在了小青的头顶。
“嗯……”
小青吓得浑身一僵,
下意识地死死攥住宋宁的衣角,
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她仰着头,
一双大眼睛紧张万分地盯着宋宁,
仿佛他是此刻唯一的浮木。
这几秒钟的等待,
对她而言,
漫长得如同度过了几个春秋。
直到——
“小青不是。”
白素贞清冷而肯定的声音响起,
如同赦令。
“呼——”
小青猛地长长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般,
瞬间瘫软下来,
几乎要站立不住,
全靠宋宁扶着才没滑到地上。
她靠在宋宁怀里,
拍着胸口,
喃喃自语,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好了……我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看着她这副从地狱回到人间的夸张模样,
宋宁和脸上带着疲惫、却也被这一幕逗得露出些许无奈笑意的白素贞对视一眼,
均是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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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寺
法海禅房。
烛火摇曳,
将墙壁上的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
明灭不定,
似乎映衬着室内压抑到极点的气氛。
“刷——”
“刷——”
法海盘膝坐在中央的蒲团上,
双眸紧闭,
眼缝中却透出两道实质般的金色毫光,
仿佛能穿透虚空,
窥探那无形无质的因果之线。
然而,
他那张平日里宝相庄严的脸上,
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戒律堂大师兄,
杰瑞,
以及新近因杰夫之死而被法海默许参与核心议事的卡特琳娜,
三人围坐于前。
目光紧紧锁定在法海身上,
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生怕打扰了这至关重要的推演。
“嗡~”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声低沉的嗡鸣自法海体内传出,
他周身流转的佛光微微一滞,
旋即缓缓收敛。
随即,
猛地睁开双眼,
那金色的瞳孔中却并非洞悉一切的清明,
反而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与空洞,
仿佛刚才的窥探耗去了他极大的心力。
法海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
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行……天机虽已现世,那遮蔽贫僧因果慧眼的浓郁迷雾确已散去,如今整个临安府的人、事、物,其因果脉络在贫僧眼中清晰可见,纤毫毕现……”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不甘,
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佛珠,
速度越来越快。
“然而,唯独关于这天机本身——”
“那‘天道药人’或‘不祥之人’究竟是谁,其相关的所有线索、所有因果,依旧被一团更加诡异、更加坚韧的迷雾牢牢包裹着!”
“任凭贫僧如何催动慧眼,竟无法窥探其分毫真相,看不真切,看不透!”
这宣告如同最终的判决,
让室内本就稀薄的空气几乎凝固。
“唉……”
三声无声的叹息,
在死寂的禅房内同时响起,
带着相同的绝望。
杰瑞深吸一口气,
强压下心中的无力感,
试探着开口:
“师尊,既然天机信息明确指向女子,您是否能够……凭借慧眼,大致圈定一个范围,或者感知到某些特殊的……”
“不能。”
法海甚至没有等他说完,
便直接打断,
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声音带着一种被规则束缚的无奈:
“天机所钦定之人,其身份被天道法则严密守护。”
“如今,唯有手持完整天机、与之产生共鸣的白素贞,方能凭借天机本身的指引,精准感应并确认那人是谁。”
“贫僧的因果慧眼……在此事上,已然无效。”
“若我们能找到一枚……唉……”
随着法海最后不甘的叹息,
最后的希望被掐灭,
禅房内瞬间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弥漫开来,
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
淹没了每一个人。
“那就去杀了他们。”
一个冰冷、清晰,
甚至带着一丝疯狂决绝的声音,
骤然打破了这令人绝望的沉默。
卡特琳娜抬起头,
那双原本因杰夫之死而盈满悲伤的眸子,
此刻只剩下寒冰般的冷冽与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瞬间,
法海、戒律堂大师兄、杰瑞三道目光,
如同利箭般“唰”地一下,
齐齐射向了她,
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卡特琳娜迎着他们惊愕的目光,
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摊了摊手,
反问道:
“怎么?我说得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目光扫过三人,
语气咄咄逼人:
“难道你们还有别的办法?”
“还就这么坐在这里,等着白素贞找到那个天选之女,然后功德圆满,拯救全城?”
说罢,
她猛地将视线转向法海,
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
直刺他最深的恐惧与执念:
“等到那时候,天花瘟疫清除,天道降下无边功德,白素贞与许仙那不容于世的姻缘得到天地认可……”
“法海禅师,你再想凭借着阻挠他们、破坏‘天赐良缘’来积累你的佛门资粮,成就你的金身正果……”
“呵呵,到时候别说成佛,你只怕会业力缠身,堕入无边地狱!”
“成佛?你到时候连个屁都成不了!”
话语粗俗,
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烫在了法海的心上,
将他最后一丝侥幸与犹豫烧得滋滋作响。
法海稳如泰山的躯体猛然一颤,
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顿,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卡特琳娜却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冰冷的目光又转向脸色苍白的杰瑞,
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
“我们也一样!杰瑞。”
“你想清楚!一旦白素贞成功,她与许仙结合,天道认可,我们这些站在对立面的‘神选者’,会是什么下场?”
“任务失败的抹杀,近在眼前!你心里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