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那拖长了调子的、带着睡意的喊声,
伴随着三记沉闷的梆响,
从遥远而寂静的街巷尽头传来,
幽幽回荡在夜空之中。
三更天了。
庆余堂外,
持续了一整日的喧嚣与扰攘终于彻底平息。
那条由妇人组成、曾蜿蜒至街角、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此刻已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
是另一种肃杀的气氛。
李公甫按剑而立,
身影在庆余堂门檐下灯笼投出的光晕中显得格外挺拔。
他目光如炬,
不断扫视着周围黑暗的角落。
在他身后,
近百名披甲执锐的衙役,
如同钉在地上的木桩,
五人一队,
十步一岗,
将整个庆余堂围得铁桶一般。
“踏——踏——踏——踏——”
轻微的脚步声从前堂传来。
白素贞缓缓步入后院,
卸下了白日里那副清冷决断的姿态,
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
更深处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愁绪,
如同月夜下笼罩湖面的薄雾。
“宋公子?”
她刚踏入后院,
便意外地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背对着她,
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中央,周身沐浴着清冷的月辉,
仿佛已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你还没歇息?”
此时已是子时中刻(凌晨十二点),
庆余堂的其他人早已沉睡,
万籁俱寂。
宋宁闻声,
缓缓转过身,
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微笑,
目光落在她染着愁容的脸上:
“我在等白姑娘。”
“等我?”
白素贞微微一怔,
眸中闪过一丝愕然,
随即了然。
她深知宋宁行事,
从不无的放矢,
便轻声问道:
“宋公子特意等候,可是有何要事需告知素贞?”
“并无要事,”
宋宁轻轻摇头,
语气平和,
“只是想与白姑娘说几句话。”
说着,
他缓缓踱步到那架枝叶繁茂的葡萄架下,
斑驳的月影透过叶隙,
在他青衫上洒下细碎的光点。
他停住脚步,
背对着白素贞,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白姑娘觉得,我们此番寻得这完整天机,难,还是不难?”
“难……自然是极难的……”
白素贞幽幽一叹,
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波澜,
“起初,我们为搜寻天机线索便耗费良久,几经周折,才侥幸从华儿姑娘口中窥得一丝端倪。”
她微微停顿,
继续道:
“随后,于西湖之底,历经艰险,方寻回那三分之一的天机碎片。而剩余的三分之二,随暗河奔流,不知所踪,更是如同大海捞针……”
说到此处,
她抬眼望向宋宁挺拔的背影,
声音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之后,全赖宋公子神机妙算,不仅推演出剩余碎片必于山顶泉涌现世。”
“更设下锁龙井之局,将法海禅师牢牢牵制,这才使得素贞能顺利集齐碎片,组合成这完整天机。其间艰难,步步惊心。”
待她说完,
宋宁才缓缓回过头,
目光深邃地望向她,
语气变得幽远而笃定:
“我们寻找完整天机,如此之难。”
“那么,接下来依据这天机信息,去寻觅那天选之人,过程就绝不可能再那般繁复艰难,更不会让你如同海底捞针,茫无头绪。”
他微微前倾,
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仿佛带着某种预言般的肯定:
“我想告诉白姑娘的便是,不必为此过度忧心。若我所料不差……你很快,便能找到那位能驱散天花瘟疫的‘天选之女’。”
说完,
宋宁不再多言,
对她微微颔首,
便转身向着自己厢房的方向走去,
身影很快融入廊下的阴影之中。
独留白素贞一人站在原地,
脸上浮现出深思之色。
诚然,
今日她以自身灵力结合天机指引,
抚顶探查了近三万名临安府女性,
那完整天机却未曾给出丝毫反应,
这确实让她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与焦灼,
怀疑是否自己遗漏了什么,
或是天机所示另有玄机。
但宋宁方才的话,
如同一道清泉,
洗去了她心头的迷雾。
是啊,
临安府足有近四十万女子,
她今日所查,
尚不足十分之一,
岂能因一时的无获而心生沮丧?
更何况,
那完整天机传递给她的信息明确无比——
“天道药人”确在临安府内,
为一女子,
只需她亲手触碰其顶,
天机自会生出感应,
给予指引。
方法清晰,
目标明确,
剩下的,
不过是时间与耐心而已。
想到此,
她眸中的忧虑顷刻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与坚定。
她朝着宋宁离去的方向,
郑重地、深深地敛衽一福,
声音轻柔却充满感激:
“多谢宋公子指点迷津,是素贞一时心障了。”
随即,
她也转身,
步履轻盈地走向自己的闺房,
准备安歇,
养足精神以应对明日的筛查。
夜色愈发深沉,
万籁俱寂。
庆余堂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在严密的守卫下沉沉睡去。
天空如同被泼洒了浓墨,
唯有那轮明月与几点疏星,
固执地散发着清辉,
默默注视着这片陷入沉睡与希望交织的土地。
不知不觉间,
东方的天际,
那最深的墨色开始悄然褪去,
泛起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鱼肚白。
紧接着,
那抹白色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迹,
缓缓晕染开来,
边缘被染上了一层柔和的、羞怯的粉金色。
新的一天,
即将开始了。
“踏踏踏踏——”
天光尚未完全驱散夜幕的深蓝,
庆余堂后院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骤然打破了这份黎明前的沉寂。
李公甫的身影如同一阵风般卷入后院,
他官服略显凌乱,
脸上不见了往日的沉稳,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焦虑与急切。
他的目光先是本能地投向白素贞闺房的方向,
但脚步刚迈出便硬生生顿住——
此时天色未明,
贸然惊扰白素贞有些不妥。
他立刻转向旁边那间较小的厢房,
也顾不得什么礼数,
直接闯入了进去。
“宋公子!宋公子!快醒醒!出大事了!”
厢房内,
沉睡中的宋宁被这剧烈的摇晃和急促的呼喊惊醒,
他怀中的小青也被吵醒,
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不满地嘟囔着。
宋宁迅速清醒过来,
看清了面前李公甫那张写满焦急的脸庞。
立刻坐起身,
声音还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开口问道:
“出了何事,李捕头?慢慢说。”
“是金山寺!他们……他们真的把供应全城痘疫病人的草药给断了!”
李公甫喘着粗气,
也顾不上行礼,
急声禀报道:
“就在今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府衙门口那十几口日夜蒸煮汤药的大铁锅,还有堆积如山的药草,被他们的人拉得干干净净,一粒药渣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