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甫,我数到三。”
宋宁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硬。
左手提着吓得魂飞魄散、又带着浓浓困惑的许仙,
右手握着的那柄染血的尚方宝剑,
被他颤抖却稳定地架在了许仙的脖颈上,
锋锐的剑刃立刻压出一道刺目的血线。
宋宁的目光,
越过惊恐万状的许仙,
如同冰冷的钩子,
死死锁定了对面杰瑞的脸——
那张脸上,
此刻正翻涌着惊疑、困惑,
以及一丝被这突兀举动挑起的、强烈的不安。
宋宁缓缓开口,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
“你再不出来……我立刻杀了许仙。”
“一。”
倒计时无情开启。
林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呃……”
杰瑞的拳头紧了又松,
松了又紧。
理智在疯狂叫嚣:
这绝对是宋宁穷途末路下的又一个诡计!
是垂死挣扎的骗局!
冲上去,
打断他,
彻底了结这一切!
可是……
杰瑞的内心深处,
却有一股更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好奇心,
死死拽住了他的杀意。
李公甫中毒,
是他亲手所为,
亲眼确认,
庆余堂众目睽睽之下倒下的!
怎么可能有假?
这荒谬的威胁背后,
究竟是绝望的虚张声势,
还是……
惊疑与好奇激烈交锋,
最终,
后者占据了上风。
杰瑞最终没有动,
只是血红的眼睛眯了起来,
紧紧盯着宋宁和那把架在许仙脖子上的剑,
以及周围每一寸可能产生异动的黑暗。
他要亲眼看看,
已经穷途末路的宋宁,
到底还有什么“牌”?
最重要的是,
他现在出手,
可能——
已经迟了。
“二。”
宋宁吐出了第二个数字。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气息微弱,
仿佛随时会倒下。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嘴角甚至挂着一丝与濒死状态全然不符的、近乎挑衅的诡异笑容,
依旧牢牢锁定杰瑞,
仿佛在欣赏对方内心的挣扎。
压力,
在无声中攀升至顶点。
“三……”
宋宁干裂的嘴唇微张,
第三个数字即将冲口而出、尚方宝剑毫不犹豫向下按去、许仙惊恐大喊的刹那——
“住手!!!”
一声冰冷、威严、中气十足的怒喝,
如同平地惊雷,
陡然从众人侧后方那片最茂密、最黑暗的丛林中炸响!
“!!!”
这一声,
让除宋宁外在场所有人——
绝望的李清爱、魂飞魄散的许仙、乃至自负掌控全局的杰瑞——
身躯齐齐剧震,
脸上瞬间爬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沙沙……踏、踏、踏、踏——”
清晰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伴随着枝叶被拨动的声响,
由远及近。
“哗啦!”
在所有人惊愕到几乎凝固的目光注视下,
一片茂密的草丛,
被一只骨节分明、稳健有力的大手分开。
紧接着,
一个身影,缓步踏入了这片被血与月照亮的林间空地。
正是李公甫!
而他此刻的模样,
哪里还有半分“中毒垂死”、“丹田被毁”的迹象?
步履沉稳,
落地有声,
每一步都踏得扎实无比。
身形挺拔如松,
毫无虚浮踉跄之态。
面色如常,
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因压抑怒火而生的红润。
双目炯炯有神,
气息绵长浑厚,
那自然流露出的、属于武道高手的精悍气场,
根本没有一丝像是中毒的状态!
“这不可能?”
杰瑞的瞳孔,
在这一刻收缩到了极限,
脸上的肌肉彻底僵住!
那副“狱血魔神”般的疯狂姿态,
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被一种近乎荒谬的震惊所取代。
“我亲手下的毒,亲眼看到你中的毒,这不可能?”
“李某纵横江湖二十余载,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没见过?若是能被你这等伎俩毒倒,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干脆!”
李公甫眼神如刀,
刮过杰瑞惊骇的脸庞,
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
“我原以为是宋……没想到,下毒的竟是你这藏头露尾的鼠辈。”
他先是对杰瑞做了宣判,
但显然,
此刻他心中最大的怒火并非针对杰瑞。
说罢,
他随即收回目光,
那冰冷的、蕴含着雷霆之怒的视线,
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地套在了宋宁身上。
“宋宁。”
李公甫向前踏出一步,
官靴踏碎枯枝,
声如闷雷。
他目光如炬,
几乎要在宋宁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而出,
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杀意: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
宋宁手中的尚方宝剑依旧稳稳地架在许仙脖子上,
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倚仗的屏障,
声音平静得近乎漠然。
“你还敢装傻?”
李公甫的怒火终于被这故作不知的态度彻底点燃,
勃然爆发!
周身气劲轰然鼓荡,
震得衣袍猎猎作响,
那股沙场滚过、缉盗无数的凛然杀气再无保留,
排山倒海般压向宋宁。
“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若你的回答不能令我满意,今日我不但要你偿命,便让这许仙,也一同下去给姣容陪葬!”
话语中的决绝与冰寒,
让本就惊恐万状的许仙浑身一颤,
如坠冰窟。
李公甫死死盯着宋宁,
几乎是一字一顿,
问出了那个让他心如刀绞、也对宋宁怒不可遏的核心问题: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天选之女’……就是姣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是。”
宋宁没有任何犹豫,
没有试图辩解,
直接而坦然地点头承认。
这个简单的字眼,
却像一把重锤,
狠狠砸在李公甫的心口,
也让他眼中的血色更加浓重。
“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公甫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颤音,
那是极致的愤怒与痛苦交织的嘶吼,
“说!”
“在白姑娘解读完完整的天机信息,开始根据线索寻找‘天选之女’具体指向之时,”
宋宁迎着他几乎要刺穿自己的目光,
声音依旧平稳,
清晰地陈述,
“我便已推断出,天机所示、能解救这场瘟疫的关键之人,就是许仙的姐姐,你的妻子——许姣容。”
“为什么不告诉我?”
听闻此言,
李公甫额头青筋暴起,
如同虬龙盘踞,
紧握的双拳骨节发出“咯咯”的恐怖声响,
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爆开。
“我对你们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从喉咙深处挤出混合着无边怒火与被背叛痛楚的质问:
“没有我李公甫,你们早在山林里就被金山寺的秃驴围杀了!”
“我信你,助你,为你调用官府资源,甚至不惜对抗法海!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将我蒙在鼓里,看着我像傻子一样为你们奔波,而我的妻子……我的姣容,却早就是你们计划里一枚注定要牺牲的棋子?”
“你告诉我,为什么?”
面对这泣血般的指控,
宋宁缓缓地、极轻地摇了摇头。
他脸上没有愧疚,
也没有被揭穿的慌乱,
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悲悯的、深深的看着李公甫的神色。
“告诉你?”
宋宁的声音很轻,
却像冰锥一样刺入人心。
“然后呢,李捕头?”
“在我告诉你真相之后,你会怎么做?”
“难道你会毫不犹豫地冲回家中,大公无私地将你的妻子许姣容交出来?”
宋宁的目光仿佛洞穿了李公甫所有的挣扎与私心。
“还是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去承担那所谓的‘天选之责’,去面对那莫测的风险,甚至可能……牺牲吗?”
他顿了顿,
语气陡然加重,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夜里:
“这些你都不会。你爱的许姣容胜过所有人,哪怕天下人死绝,她只要活着就好。”
“最后你也是这样的选择,在得知许姣容是‘天选之女’时,想带着她偷偷逃离!”
全场皆寂,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李公甫身上。
“那么,许姣容离开的代价是什么?”
宋宁的目光越过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李公甫,
仿佛望向远处沉睡的临安城。
“代价就是——失去了唯一明确的天选之女,失去了拯救这场天花瘟疫最关键的钥匙。白姑娘组合天机所得的指引将彻底落空,我们所有的谋划、奔波、牺牲,全都化为泡影。”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诘问:
“凭什么,李捕头?”
“凭什么要用临安府百万黎民百姓的生死存亡,来为你一人的夫妻情深陪葬?”
“凭什么要让整座城市陷入绝望的瘟疫地狱,只为了换取你一家一户的平安团圆?”
“是,你对我们有恩,我们感激。但这份恩情,难道就重于百万生灵的性命?难道就可以让我们昧着天机,坐视瘟疫横行,眼睁睁看着无数家庭破碎,父母失去子女,孩童失去爹娘,而这一切,仅仅因为我们提前告诉了你一个……你注定无法接受的‘真相’?”
“且,你还会带着拯救全城百姓的这一线‘生机’逃离。”
宋宁的眼神清澈而冰冷,
直视着李公甫眼中翻腾的怒火与痛苦:
“不告诉你,不是不信任,不是背叛,而是因为——”
“你不能知道,更不能带走许姣容,不然满城皆亡。”
“这个选择,从我知道许姣容就是‘天选之女’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悬念。”
“有些真相,不知道比知道好。有些选择,个人之情,必须让位于天下之义。”
“我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希望你最后能够明白这一点,自己把许姣容带来,但是你没有,没办法我只能让小青动手。”
最后,
宋宁轻声说道,
“这就是我全部没有告诉你的原因。你可以恨我,可以杀我,但若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宋宁的一席话,
如同一盆冰水把满身怒火的李公甫,
浇得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