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捕头,你身为公门中人,朝廷命官,有些事……亲自动手,终是不便。”
眼见李公甫面色变幻,
陷入痛苦的沉默。
一直冷眼旁观的杰瑞,
陡然出声打破了僵局。
他声音嘶哑,
却带着一种洞悉与引诱的意味,
目光落在李公甫紧握的拳头上。
“不如……由我来代劳,替你杀了这欺你、瞒你、将你玩弄于股掌的宋宁。如何?”
话虽是对李公甫说,
杰瑞心中却已是一片冰凉的明悟。
李公甫不仅未中毒,
更是在庆余堂离开后一直潜伏在侧,
如同一个沉默的审判者,
目睹了所有的一切。
而唯一知晓这点的,
只有宋宁。
这认知,
像一根冰冷的刺,
扎入他狂傲的心底。
“难道……真如他所说……”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契合现实的声音,
在他意识深处幽幽响起,
“我杰瑞,通关十次【规则怪谈】的传说级‘神选者’,拥有黑鳞钢躯,实力碾压……到头来,却真的只是他传奇故事里,一个注定被击败、用来衬托主角光环的……反派配角?一块被他踩在脚下、助他登上更高处的……垫脚石?”
这念头带来的,
并非认命,
而是火山喷发般汹涌而来的、焚烧理智的不甘!
他凭什么只能是配角?
他杰瑞绝不信命!
李公甫对他的提议恍若未闻,
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天人交战之中,
脸色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就是现在!
“轰——!”
杰瑞眼中凶光爆射!
不能再等了!
李公甫的态度暧昧不明,
此刻或许是击杀宋宁最后的机会!
哪怕希望渺茫,
哪怕……可能已无意义,
他也要搏这最后一击!
“刷——”
凝聚残余所有力量,
黑色身影化作一道凄厉的残影,
拳头撕裂空气,
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直轰宋宁头颅!
“刷——!”
拳锋刚出,破空声尖啸!
“还没轮到和你算账!”
一声压抑着无边烦闷与怒火的低喝炸响!
始终僵立原地的李公甫,
甚至未曾完全转身,
只是袍袖猛地一拂!
“嘭!!!”
一股浑厚刚猛、沛然莫御的无形内劲,
如同凭空掀起的怒涛狂澜,
后发先至,
结结实实地轰在了杰瑞的侧肋之上!
“呃啊——!”
杰瑞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整个人如同被飞奔的马车迎头撞上,
护体的残破黑鳞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他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半,
身形便不受控制地横飞出去。
一个恐怖的念头顿时产生:
“李公甫从始至终都没有使出全力,而现在……才是他真正恐怖的实力!”
“咔嚓……轰隆!”
后背狠狠撞上一棵粗大的树干,
震得树冠剧烈摇晃,
落叶纷飞。
“噗!”
脸庞痛苦扭曲的杰瑞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狂喷而出,
重重摔落在地!
直到此时,
李公甫才缓缓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般,
抬起了头。
他脸上的纠结与痛苦并未散去,
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苍凉。
“唉……”
他望向宋宁,
目光复杂难言,
最终化为一声沉重如山的叹息:
“寻找并确保‘天选之女’履行使命,是你们组合天机者的责任。小青……奉命劫走姣容,是执行你们的计划。此事,我虽心如刀割,但……不怪你们。”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却带着更加锋利、更加锥心刺骨的寒意,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伤口里挤出来的:
“我真正恨的,怨的,无法释怀的……是你宋宁,早已知晓一切!”
李公甫带着恨意的目光,
直视着宋宁,
“你却将我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看着我为你奔波卖命。”
“你在幕后冷静布局,而我,还有姣容,都只是你棋盘上任你摆布、随你拨弄的棋子!”
“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将我们当作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来看待?”
说着,
李公甫向前一步,
声音因极力压抑而颤抖:
“你若早些告诉我实情,告诉我姣容就是天选之女,告诉我这关乎满城百姓的生死……”
“我李公甫,或许会痛苦,会挣扎,会发狂……”
“但我未必就不明白你所说的天下大义,未必就……真的会为了一己私情,置百万生灵于不顾!”
最后李公甫的声音,
充满了不甘心,
“而你……”
“连一个选择的机会,一个痛苦但清醒地做出牺牲的机会,都未曾给过我。”
“你给我的,只有欺骗和既成事实。这才是最让我心寒之处。”
李公甫那番混杂着痛苦、指责与一丝幻灭的话语落地后,
空地陷入了更长久的死寂。
只有夜风穿过林梢,
以及杰瑞压抑的、破败风箱般的喘息。
许仙、重伤的李清爱,乃至靠在老树的杰瑞,
所有目光都死死聚焦在场中央那两人身上——
一个悲愤的丈夫,
一个冷静的布局者。
然而,
宋宁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安慰,
没有辩解,
甚至没有一丝被戳中心事的动摇。
他的声音,
如同他手中那柄尚方宝剑的剑锋,
冷硬,
平直,
不带分毫温度:
“李捕头,你这番掏心掏肺的话,情真意切,听起来是苦主在控诉恶人。”
微微一顿,
目光锐利如锥,
“但,这口‘欺骗利用’的黑锅,你不能就这么扣在我头上。”
“我——不认。”
李公甫脸上的痛苦瞬间凝固,
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取代,
似乎没料到宋宁会如此直接、如此“无情”地否认情感层面的指控。
不等他反驳,
宋宁紧接着抛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如此简单,
却又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
瞬间剖开了所有情感宣泄的表层,
直指最核心的动机:
“我问你,李捕头。”
“如果——我同样瞒着你,但用的方法是暗中操作,将‘天选之女’的身份,从姣容姐姐身上,‘换’成了另一个符合条件的女子。”
“最终的结果是:临安瘟疫得解,百万百姓获救,而姣容姐姐因为从未被卷入其中,平安无恙,至今仍在府衙后院,为你缝补衣裳,等你回家。”
宋宁的目光紧紧锁住李公甫骤然收缩的瞳孔,
一字一句地问:
“那么——到了那时,你得知我瞒天过海,骗了你,也‘利用’了你达成了目的……”
“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恨我入骨,怨我欺瞒,怪我无情吗?”
“你会吗?”
“……”
李公甫张了张嘴,
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脸上的愤怒,
痛苦,
委屈,
在这一刻忽然失去了坚实的根基,
变得有些摇晃,
有些……苍白。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立刻给出一个斩钉截铁的“是”。
宋宁没有放过他,
声音依旧平稳,
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你看,问题从来就不在于我是否‘骗’了你。”
“愤怒的根源,在于‘利益’受损——确切地说,是你最珍视的‘姣容的安危’这份利益,受到了威胁,乃至可能被剥夺。”
“若她安然无恙,欺骗可以是‘不得已的妙计’;若她身处险境或遭遇不测,欺骗就成了‘不可饶恕的背叛’。”
他向前微微倾身,
语气斩钉截铁:
“这,是你李公甫的私心。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但请你不要将它包装成对我‘品性’的控诉,把‘欺瞒’这顶道德大帽,扣在我不得不为的选择上。”
“若姣容姐姐最终活下来,你非但不会恨我,还会感激地赞我一声‘苦心孤诣,保全姣容’。”
“而她现在生死未卜,你便恨我入骨。这与欺骗本身,又有多少关系?”
句句如刀,
剥离了情感的外衣,
露出赤裸裸的现实逻辑。
李公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
怔在原地,
脸色忽青忽白。
过了许久,
那挺直的脊梁似乎微微佝偻了一些,
他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沉重地点了点头,
声音干涩:
“……你说得对。”
“是我的私心。全部都是。恨你也好,怨你也罢,归根结底……只关乎姣容是生是死。”
承认这一点,
仿佛耗尽了他在此事上最后的道德制高点。
随即,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里,
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不顾一切的希冀,
死死盯住宋宁。
问出了那个从庆余堂开始就深埋心底,
支撑他至今的问题:
“在庆余堂,你夺走尚方宝剑时对我说……”
“姣容她,不会死。”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全然的恳切,
“这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你当时……为了稳住我,为了拿到剑,才说的又一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