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空气,在门被李辛推开又关上后,凝固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和惊叹。慕屿光着脚踩在地毯上,不但不恼,反而觉得新奇刺激,笑得最大声,还跟朋友打赌那美女多久能回来,回来时会不会带着他的鞋一起“私奔”。
而在包厢最深处,相对安静的角落沙发里,一直隐在阴影中、手里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威士忌杯的男人,将刚才那场短暂又荒诞的“借鞋风波”尽收眼底。从李辛推门闯入,到她那急吼吼、目标明确只盯着人脚看的目光,再到她完全无视主人懵逼状态、蹲下就扒鞋换鞋、道谢跑路的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又透着一股让人哭笑不得的莽撞和……理直气壮。
有意思。
慕琛晃了晃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深及眼底的笑意。他这位嫂子,还真是……每次见面,都能刷新他对“特别”二字的认知。
在深宅家宴上,她能紧张忐忑得像只鹌鹑,也能在女眷中发表惊世骇俗的“男人也不容易”论调,私下里还会因为对他的评价而偷偷撇嘴。而此刻,在声色场所,她又能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赌约(他大概能猜到),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眼里只有别人脚上的鞋,对鞋主人的脸、身份、乃至满屋子因为她而静默的男人们,视若无睹。
在她眼里,这些男人的价值,恐怕就只剩下脚上那双能跑路的鞋了吧?慕琛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一丝玩味和难以言喻的复杂。这种完全跳脱出常规社交逻辑、甚至带着点“物化”男性(虽然是针对鞋子)的思维方式,配上她那张美艳夺目的脸和此刻奔跑时迸发出的鲜活生命力,构成了一种极其矛盾又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难怪……能把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哥哥,拿捏得死死的。也难怪,会让他那个傻侄子慕屿,被扒了鞋还傻乐。
慕琛的目光,透过尚未散尽的烟雾,落在慕屿那双只穿着潮袜、在地毯上不安分动来动去的脚上,又移向窗外。夜幕下,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穿着华丽小礼服却套着不合脚运动鞋、正朝着钟楼方向狂奔的窈窕身影,虽然越来越小,却异常醒目,像一颗划破沉闷夜色的流星。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看来家宴结束后,他这位嫂子也没闲着,娱乐生活还挺……丰富。
另一边的李辛,可没空琢磨有没有人看她,更没心思回味刚才的尴尬。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像战鼓一样擂响:冲!绝不能输!新年新气象,必须给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姐妹们一个下马威,一个最帅的开始!
戴着面具,无人认识,这给了她一种奇妙的、肆无忌惮的自由感。平日里那些属于“段太太”的矜持、顾虑,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或者说,像她芯子里那个曾经在球场上狂奔的少年),在夜晚清冷的街道上,甩开步子,全力冲刺!
小礼服的下摆有些碍事,被她胡乱掖了掖;借来的运动鞋有点大,跑起来啪啪作响;夜风灌进嘴里,带着寒意,却吹不灭她胸中那团不服输的火。她计算着步频和呼吸,目光死死锁定远处越来越近的钟楼底座。
身体很累,肺部火辣辣地疼,但精神却异常亢奋。这种久违的、纯粹的、为目标拼尽全力的感觉,让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另一个时空,那个还是“李辛(男)”时,在赛道上挥洒汗水的时刻。
终于,指尖触及钟楼底部那冰凉粗糙的石阶!
摸到了!
没有丝毫停顿,她立刻转身,开始折返。回程比去时更累,腿像灌了铅,但那股“不能输”的劲头支撑着她。她甚至隐约听到了自己包厢方向传来的、模糊的欢呼和倒计时声。
拼了!
最后的冲刺,她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倒计时结束前几秒,猛地推开了自己包厢的门,踉跄着扑了进去,然后扶着墙,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面具边缘和脖颈涔涔而下,胸口剧烈起伏,话都说不出来。
“哇——!!” 包厢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
“辛姐牛逼!!”
“真的跑到了!还提前了!”
“太帅了!!”
小姐妹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扶住她,递水的递水,扇风的扇风,脸上都是惊叹和兴奋。李辛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缓了几口气,第一件事却是低头看自己脚上——那双借来的、白色的运动鞋,鞋面上已经沾了些灰尘。
得赶紧还回去!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啊呸,没有下次了!
她顾不得摘下面具,也来不及多解释,对姐妹们说了句“等我一下,还个东西”,就又拉开门,冲了出去。心脏还在狂跳,但还鞋的紧迫感压过了疲惫。
再次来到那个“借鞋”的包厢门口,里面的音乐声似乎小了些。李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过于急促的呼吸,然后推门而入。
包厢里的男人们似乎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看到她再次出现,顿时又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尤其集中在她脚上——那双属于慕屿的、此刻穿在一个陌生美女脚上的运动鞋。
慕屿眼睛一亮,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光着脚就迎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好奇:“美女,你真回来了?怎么样?任务完成了?我的鞋立功了没?”
李辛没空搭理他,目光快速扫过,找到刚才的位置,然后快步走过去,在慕屿和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蹲了下去,开始解那胡乱系死的鞋带。动作依旧干脆,甚至因为急着回去庆祝(以及脱离这个让她心虚的地方),比刚才扒鞋时更添了几分匆忙。
“帅哥,谢谢啊!鞋还你!” 她一边埋头跟死结搏斗,一边闷声道谢,声音还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微喘。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高不低、带着惯有磁性、此刻听在李辛耳朵里却如同惊雷的男声,从包厢更深处、光线更暗的角落,慢悠悠地飘了过来,清晰无比地落在她耳中:
“好巧啊,嫂子。”
“……”
李辛解鞋带的手指,瞬间僵住。
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她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呼吸都停滞了。
嫂……嫂子?
这个称呼,这个声音……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面具下的眼睛,因为惊骇而瞪得极大,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对上了那双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依旧深邃明亮、此刻正含着毫不掩饰的玩味笑意,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慕琛。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家宴那边,或者在其他什么高大上的地方吗?!这种“纨绔子弟”聚会的场合,他这种“太子爷”也会来?!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刚才奔跑带来的热血和兴奋,瞬间被冰冷的恐慌和尴尬取代。完了完了完了!被逮个正着!还是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她甚至还戴着这傻了吧唧的狐狸面具!蹲在地上给人还鞋!
电光火石间,李辛残存的理智(或者说鸵鸟本能)开始疯狂运转。不能承认!绝对不可以承认!只要我不承认,你就没有证据!对,面具还戴着呢!
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低下头,用更粗暴的力道扯开了那个死结(慕屿在旁边心疼地“嘶”了一声),胡乱踢掉脚上的运动鞋,也顾不上穿自己的高跟鞋,光着脚就跳了起来,一把抓起地上自己那两只“凶器”,然后,飞快地、含糊地扔下一句:
“你、你认错人了!”
声音因为心虚和急切而有些变调。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看慕琛的方向,也顾不上慕屿和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转身,拉开门,再次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虽然脚是光的),头也不回地狂奔了出去,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留下包厢里,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慕屿低头看看自己失而复得、但鞋带被扯得歪七扭八的爱鞋,又抬头看看空空如也的门口,再扭头看看角落里那个一脸高深莫测笑意的堂叔慕琛,眨了眨眼,一脸懵圈:“琛哥?你刚叫她……嫂子?哪个嫂子?我哪个婶子这么……生猛?”
慕琛没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目光还停留在李辛消失的门口,眼底的笑意如同化开的墨,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呵。
死不承认?
跑得倒挺快。
他这位嫂子,不仅“特别”,这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本事,也是一流。
看来,往后的日子,是绝不会无聊了。光是想想下次家宴,或者任何公开场合,这位“嫂子”再见到他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就足以让他期待不已。
而另一边,李辛赤着脚,提着高跟鞋,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回自己包厢,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辛姐?怎么了?鞋还了?脸怎么这么白?” 小姐妹们围上来,关心地问。
李辛摆摆手,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没、没事……跑太急了,累的。”
她摘下面具,脸上因为奔跑和惊吓而泛起的红潮尚未褪去,眼神却有些发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妈的,流年不利!冤家路窄!怎么到哪儿都能碰上那个煞星!
这下好了,把柄又多了一个!还是在这种丢人现眼的情况下!
她仿佛已经预见到慕琛下次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她时,会说些什么了。
完了,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生了。
李辛哀叹一声,把脸埋进抱枕里,刚才赢得赌约、震撼小姐妹的那点得意和畅快,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懊恼和……对接下来可能面对的各种“社死”场面的深深恐惧。
幸亏老娘机智,跑得快,死不承认!对!只要我不承认,他就没辙!
她强行给自己打气,但心里那点虚,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