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瑾洛的车尾灯消失在车库出口的斜坡尽头,慕琛收回了投向出口方向的目光,脸上那丝因李辛而起的、极淡的波澜已然平复,只剩下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平静。他转过身,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衬衫袖口,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当他抬眼看向被阿海“请”到近前、脸色青白交错、额头已渗出细密冷汗的余知枫时,那平静的眼神,便化作了实质的冰刃,无声地切割着对方的神经。
余知枫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他混迹灰色地带多年,能在这座城市开起这样规模的场子,自然有他的眼力和人脉。刚才听到“慕琛”两个字,又看到阿海那副煞神模样和段瑾洛亲自到场抱人离开的架势,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今晚是踢到了一块能把腿骨都震碎的钛合金钢板!慕琛!那是云端上的人物!是连他背后倚靠的所谓“大佬”都需仰望、轻易不敢招惹的存在!而那个被他当成“不懂事富家女”、甚至起了色心的粉毛女人,竟然是慕琛的嫂子?!还被段家那位煞神捧在手心里?!
“琛、琛少……” 余知枫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声音干涩发紧,“误会……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我、我不知道那位小姐是……”
“误会?” 慕琛轻轻打断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玩味,他踱步走到余知枫面前,距离近得能让余知枫看清他眼底那片毫无温度的深潭,“余老板,在你的场子里,客人凭‘本事’——哦,或者说,凭点小聪明——赢了点钱,就是‘砸场子’?就可以随意‘请’去办公室‘喝茶’,甚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余知枫,眼神倏然一冷,“……动手动脚,出言不逊?”
余知枫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慌忙辩解:“不、不是!琛少您听我解释!是下面的人不会办事!我只是想请那位小姐问问情况,绝没有不敬的意思!至于、至于那些混账话……是我喝多了胡言乱语!我该死!我掌嘴!” 他说着,竟真的抬手,不轻不重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在寂静的车库里格外清脆。
慕琛看着他这副卑躬屈膝、自扇耳光的丑态,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没有喊停,只是等余知枫打完,才慢悠悠地开口:“下面的人不会办事?余老板,场子是你的,规矩是你定的。下面的人,不过是按你的心意行事罢了。‘只准输不准赢’?嗯,这规矩,挺别致。”
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余知枫心上。余知枫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慕琛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地上散落的加特林烟花残骸,以及周围那些依旧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的打手们。他抬了抬下巴,对阿海示意:“清场。无关人等,该去哪去哪。余老板,还有今晚‘请’我嫂子上楼、以及刚才在这里‘热情挽留’的几位,请他们移步,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
“是。” 阿海应声,朝身后跟来的另外两个同样气息冷肃的男子做了个手势。那两人立刻上前,如同拎小鸡一般,将之前办公室里的两个黑西装,以及打手中带头围堵的几人,毫不客气地制住。其他打手见状,更是吓得连连后退,恨不得立刻消失。
余知枫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被阿海一把架住胳膊,拖向了电梯方向。
几分钟后,赌场顶层那间极度私密、隔音效果绝佳的“贵宾洽谈室”里。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和声音。室内只开了几盏昏黄的壁灯,光影在昂贵的红木家具和波斯地毯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慕琛坐在主位的单人沙发上,姿态放松,长腿交叠,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阿海如同最忠诚的影子,肃立在他身后。
余知枫和那几个被“请”上来的手下,则狼狈地站在房间中央,承受着无声的、却足以令人崩溃的压力。余知枫脸上的掌印还没消,汗水不断从额头滚落。
“余老板,” 慕琛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带着回响,“说说看,今晚这事,你打算怎么了?”
余知枫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琛、琛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愿意赔偿!那位小姐今晚赢的钱,我十倍……不,百倍奉还!还有精神损失费!您说个数,我绝无二话!只求琛少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钱?” 慕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低笑了声,指尖的打火机“咔”地燃起一簇幽蓝的火苗,映亮他幽深的眼眸,“你觉得,我嫂子,或者我,缺你那点钱?”
余知枫心脏猛地一沉,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慕琛缓缓收起打火机,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钱,要赔。但不是你说的数。今晚我嫂子在你这里受到惊吓,名誉受损,这笔账,得算清楚。就按你们场子……嗯,上个月流水的一半吧,当做压惊费。明天中午之前,打到这个账户。” 他报出一串数字,语气不容置疑。
余知枫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上个月流水的一半?!那几乎是掏空了他大半个身家!可他不敢说半个不字,只能咬着牙,颤抖着点头:“是、是……我一定照办!”
“其次,” 慕琛继续,语气更冷,“你这双手,今晚不太安分。碰了不该碰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自己说,该怎么办?”
余知枫浑身剧颤,看着自己那双手,脸上血色尽褪。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涕泪横流:“琛少饶命!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嘴贱!我、我自断一指!不,断一指谢罪!求琛少开恩!”
“手指就算了,脏。” 慕琛厌恶地皱了皱眉,“既然管不住自己的手脚和嘴巴,那就去个能好好学规矩的地方,待一段时间。阿海,联系一下,送余老板去‘西山疗养院’,好好‘静养’一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半步。场子,暂时由我们的人接管,等余老板‘康复’回来,再视情况决定。”
“西山疗养院”……那是慕家名下、实则是用来“安置”某些不听话或需要“消失”一段时间人物的特殊场所,进去了,就跟坐牢没区别,甚至更严苛。余知枫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至于你们几个,” 慕琛的目光转向那几个噤若寒蝉的手下,语气淡漠,“助纣为虐,吓到我嫂子。阿海,按规矩办。”
“是。” 阿海应下,挥手让人将面无人色的余知枫和那几个手下拖了出去。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慕琛靠回沙发背,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加密的录像软件——从余知枫被“请”下楼开始,阿海就按照他的吩咐,用隐藏的摄像头记录下了全过程,包括余知枫的自扇耳光、下跪求饶、以及最后被拖走的狼狈模样。
他仔细看了一遍视频,确认关键部分清晰无误,尤其是余知枫承认“只准输不准赢”、“调戏”李辛,以及最后被惩罚的部分。然后,他点开段瑾洛的微信,将视频发了过去,附言简洁:
「哥,处理完了。余知枫场子暂时接管,人已送去‘静养’。视频供嫂子解气。」
发送成功。
做完这一切,慕琛将手机丢在一旁,端起阿海适时递上的一杯冰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心头那点因处理这些腌臜事而生的烦闷。
他又想起了车库里的那一幕——李辛光着脚,挥舞着烟花,眼神凶狠又明亮,像只被惹急了、不管不顾也要咬人一口的漂亮小野兽。还有她看到自己来时,那声兴奋的“盟军来了”……
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真实的弧度。
真是个……能惹事,也够虎的女人。
不过,这次她倒是学“聪明”了,知道找他来“擦屁股”。虽然方式还是那么莽撞直接。
慕琛放下水杯,走到窗边,拉开一丝窗帘缝隙,俯瞰着脚下依旧灯火璀璨、却仿佛蒙上一层灰暗的城市夜景。李辛那鲜活生动的脸庞,和今晚这荒唐又惊险的一幕,在他脑海中交织。
李辛……
看来,往后的日子,想不“关注”你,都难了。
只是不知道,下次你再惹出麻烦,是会先找你的“盟军”,还是直接扑进你那位醋坛子老公怀里呢?
慕琛轻笑一声,拉上了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