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浴室里,灯光被调到最柔和的暖黄色。巨大的按摩浴缸旁,段瑾洛坐在一张矮凳上,李辛则被安置在铺着柔软厚绒垫的台面上,一双脚浸在盛满温水、飘着舒缓精油的木盆里。
水温恰到好处,精油的芬芳驱散了车库带来的尘土和硝烟(烟花)味。但李辛却坐得有些僵硬,那双平日里总是或狡黠或懵懂的眼睛,此刻正小心翼翼、一瞬不瞬地观察着蹲在自己面前、正低头专注地、用他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一寸寸揉洗着她脚丫的男人。
他……在给她洗脚。
这个认知让李辛浑身不自在,比被他按在床上“惩罚”还不自在。她家这位酷霸狂拽、掌控欲爆棚的段总,此刻像个最温顺的仆从(虽然气场完全不是),耐心细致地清洗她脚上每一处污迹,连脚趾缝都不放过。温热的水流,他指尖略带薄茧的触感,本该是舒服的,可配上他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只是沉默抱她、放水、按她坐下的举动,以及此刻过于平静的侧脸……李辛心里那点因为慕琛发来视频而升起的“解气”和暗爽,瞬间被更大的忐忑取代。
这太反常了!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新型的、精神层面的“逼供”手段?先给予极致的温柔照料,瓦解她的心理防线,然后再……?
她偷偷瞄了一眼被段瑾洛放在旁边架子上、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上面正暂停在余知枫最后被拖走时那张面如死灰的脸上。视频确实解气,慕琛办事效率也高。可眼前这位爷的态度,让她心里完全没底。
终于,她忍不住了,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显而易见的试探和讨好:“老公……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段瑾洛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停。他拿起一旁柔软的毛巾,将她一只脚仔细擦干,放在自己膝上铺好的另一块干毛巾上,然后开始擦另一只。直到两只脚都干干净净、泛着被热水泡过的健康粉红,他才缓缓抬起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浴室暖黄的光,却没什么温度,平静得让人心慌。他看着她,看了足足有三四秒,才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慢悠悠碾出来的:
“生气?”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轻微扯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我老婆这么厉害,不仅敢去赌场‘玩玩’,还能凭‘本事’赢钱,最后更是上演了一出‘车库烟花大战’,逼得赌场老板下跪求饶、赔上半个身家还得去‘静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里面翻涌着李辛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后怕,有怒火,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无力的自嘲,“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该自豪才对,是不是?”
他语气里的“酸”和“凉”,还有那意有所指的“凭本事赢钱”(指周司晨的分析)和“逼得赌场老板……”(指慕琛的处理结果),像细密的针,扎得李辛心头一紧。完了,他果然很生气!而且这气生得跟以往都不一样,不是直接的暴怒,而是一种更让人难受的、压抑的、带着讽刺的疏离。
“不是的,老公!” 李辛急了,也顾不得脚还湿着,下意识地想缩回来解释,却被段瑾洛不容置疑地按住。她只好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急急道:“我就是……就是好奇去看看!真没想惹事!赢钱……那也是偶然遇到周司晨,他、他数学好,随便分析了一下……后来那些事,都是那个余知枫先找茬!他调戏我!还不让我们走!我才……我才跑的!放烟花也是没办法了,他们人那么多……”
她语无伦次,试图还原“真相”,强调自己的“无辜”和“被迫反击”。
段瑾洛静静听着,手上擦脚的动作却没停,力道甚至微微加重了些,捏得她脚踝有些疼,但她不敢吭声。
“所以,你就找了慕琛。” 段瑾洛打断她,语气平淡地陈述,听不出喜怒,“因为他‘欠你两次救命之恩’?”
“……嗯。” 李辛小声应道,偷偷观察他的脸色,“我想着……不能找你,你肯定会更生气……慕琛他、他欠我人情,让他来擦屁股,正好……”
“正好?” 段瑾洛终于擦干了她的脚,却没有放开,反而用温热干燥的手掌,将她冰凉的脚完全包裹住,缓缓摩挲着,仿佛在暖热,又仿佛在确认什么。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看进她眼底,“李辛,你以为慕琛是什么人?慈善家?还是你随叫随到、专门负责给你收拾烂摊子的打手?”
“我……” 李辛被他看得心虚,讷讷不能言。
“他欠你人情不假。” 段瑾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冽,“但你以为,他这次出手,就只是为了还你那点人情?你就没想过,余知枫能在市中心开那么大场子,背后会没有人?慕琛看他不顺眼,想动他和他背后的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能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和把柄。你今晚这么一闹,给他递了一把多好的刀?‘赌场黑店,欺压客人,调戏妇女,暴力围堵’——多好的名目!足以让他名正言顺地接管场子,清理余知枫,顺便敲打甚至揪出他背后那条线!”
他每说一句,李辛的脸色就白一分。她从来没想过这么多!她只是觉得憋屈,想出气,顺便让慕琛还个人情……怎么到了段瑾洛和慕琛那里,就变成了这么复杂的政治博弈和权力清洗?
“我、我不知道这些……” 李辛的声音带着哭腔,是真的后怕了。她以为自己只是不小心闯了个祸,结果却无意中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虽然这颗棋子好像没吃亏,还“解了气”,但这种被利用、被卷入更深漩涡的感觉,让她极其不舒服,甚至有些恐惧。
段瑾洛看着她瞬间苍白的小脸和泛红的眼圈,心里那团火气像是被浇了一瓢冰水,滋啦一声,灭了大半,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心疼。他何尝不知道她没那么深的心机?她就是一只凭着本能横冲直撞的小豹子,觉得不爽了就要挠一爪子,高兴了就撒欢,根本看不到草丛后面潜伏的毒蛇和猎人布下的陷阱。
他叹了口气,松开她的脚,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干净柔软的棉袜,小心地帮她穿上,又将她的腿轻轻放回铺着厚绒垫的台面。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台面上,将她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俯身,平视着她的眼睛。
“老婆,” 他的声音终于褪去了那层冰冷的讽刺,只剩下沉重和无奈,“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个世界,尤其是我们所在的这个圈子,远比你以为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你以为的‘玩玩’,‘出口气’,可能在不经意间,就触碰了别人经营多年的利益链条,或者成了别人布局中的一环。”
他伸手,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颊,拇指擦过她微湿的眼角:“我不反对你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娱乐。但你能不能……稍微,稍微长点心眼?离那些明显复杂危险的人和事远一点?嗯?算我求你了。我真怕哪天,我没来得及赶到,或者慕琛那样的人突然改变主意不想‘还人情’了,你该怎么办?”
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后怕和恳求。李辛从未见过段瑾洛用这样的眼神和语气跟她说话,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掌控,也不是全然的纵容,而是一种混合着恐惧、疲惫和深深无力的……请求。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疼。她忽然明白,他今晚的“反常”,他的“酸气”,他细致的“洗脚”,都不是惩罚或逼供,而是一个男人在极度后怕和无力之后,所能做出的、最笨拙也最直接的表达——他害怕失去她,害怕她再因为莽撞而陷入他无法掌控的危险。
“老公……” 李辛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委屈,是愧疚和心疼。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温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对不起……我以后……我以后一定小心……不,我不去那些地方了!我也不乱找人了!我就在家待着,或者跟小姐妹逛逛街,看看电影……我保证!”
段瑾洛收紧手臂,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体的微颤和温热的泪水。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稍稍松懈。
在家待着?他倒不指望她能真那么“乖”。但至少,经过今晚,她应该能稍微明白一些事情的严重性了。
至于慕琛……段瑾洛眼神微暗。那个人情,算是用这种方式“还”了。但也意味着,李辛和他之间那本就不清不楚的“账”,又多了一笔。而且是以李辛“主动求助”、慕琛“仗义出手”的方式。
这算不算,无形中又加深了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
段瑾洛心里那点烦躁再次升起,但看着怀里哭得抽抽搭搭的小女人,又强行压了下去。
罢了,先哄好这个不省心的。
至于慕琛,还有那些暗处的风浪……那是明天的事情。
他抱起李辛,走出浴室,将她轻轻放在已经铺好、温暖柔软的大床上,用被子仔细裹好。然后自己也躺上去,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睡吧。” 他低声说,吻了吻她的头发,“以后……长点记性。”
李辛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渐渐平静下来。折腾了一晚上,惊吓、愤怒、奔跑、对峙、再到刚才的情绪起伏,早已耗尽了她的精力。困意很快袭来。
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她这点脑子在这些聪明人面前确实不够看……
而段瑾洛,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怀中人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余知枫背后的人……慕琛接下来的动作……以及,自家这只总能“歪打正着”、搅动风云的小狐狸……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他搂紧了怀中人,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与外面那些纷繁复杂的算计和危险,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