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蚕场的冲天火光和滚滚浓烟,不仅烧毁了花城纺织厂未来的希望,也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花城县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奚青柏强忍着怒火与心痛,指挥着厂里跟来的人,配合公安和闻讯赶来的附近村民,终于将残火彻底扑灭。现场一片焦黑,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蛋白质烧焦的怪异气味,昔日初具规模的蚕桑基地化为乌有。
章程副厂长胳膊脱臼,额头被打破,血流了不少,虽然意识清醒,但脸色苍白,显然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另外几个技术骨干也有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和擦伤。奚青柏立刻安排车辆,亲自将伤员送往县医院。看着章程躺在担架上,还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奚青柏紧紧握了握他没受伤的手,沉声道:“老章,你先好好治伤,厂里的事,有我!”
安邦和马魁则带领公安民警,迅速控制了现场所有参与闹事和救火的人员,并立即对火灾现场进行封锁和初步勘查。混乱已经平息,但紧张的气氛并未缓解。马魁黑着一张脸,指挥着民警挨个询问、登记,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像鹰一样扫视着每一个神色慌张的工人。
安邦则带着技术民警,深入仍在冒烟的废墟中心。灼热的气浪尚未完全散去,脚下是滚烫的灰烬和烧焦的木料。他仔细地检查着火场痕迹,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之处。多年的军旅生涯和刑警直觉告诉他,这场火,起得太快,太猛,不太像简单的意外。
果然,在原本是办公室兼库房位置的残骸边缘,靠近那个被撞翻的大灶附近,安邦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几片没有完全烧尽的、带着浓烈煤油味的碎布条,以及一个被烧得变形、但依稀能看出是金属容器的残骸,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同样散发着煤油气味的黑色黏稠残留物。
“马队!”安邦立刻将发现报告给马魁,“这里有助燃物!很可能是煤油!火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放的!”
马魁闻言,脸色更加阴沉,他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子查看,浓眉紧紧拧在一起:“他娘的!果然是人祸!这是要往死里整纺织厂啊!” 他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把所有今天到场的人,都给老子看紧了!一个不准放走!重点排查王志强和贾仁礼安插进来的那几个刺头!”
有了明确的侦查方向,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了许多。参与闹事的大多数工人,本质上只是被煽动起来发泄不满,一见事情闹大,还出了纵火案,早就吓破了胆,问什么说什么,很快就把冲突的起因、经过,以及王志强和那个贾仁礼的心腹——原保卫科小班长赵老四如何煽风点火的过程交代得一清二楚。
王志强和几个动手打人的骨干分子很快被控制起来。但当民警去找赵老四时,却发现这人趁刚才救火时的混乱,不见了!
“跑了?”马魁气得一脚踢在旁边的焦木上,“给老子追!他就是钻到地底下,也得给老子揪出来!”
公安立刻在全县范围内布控,设卡盘查。赵老四一个没什么见识的粗人,能跑到哪里去?天还没完全黑透,他就在企图爬上一辆运煤车逃离花城县时,在城外的检查站被守候的公安民警逮了个正着。
被押回公安局,面对威严的审讯和确凿的证据(有工人指认看到他冲突时手里拿着一个罐子,形似发现的煤油罐),赵老四的心理防线几乎瞬间崩溃。他原本就是个欺软怕硬、色厉内荏的角色,哪里经得住专业审讯的攻势?不到半小时,他就涕泪横流地全招了:
“是……是贾主席!是贾仁礼让我干的!他……他说只要把事儿闹大,最好烧掉点东西,让奚青柏吃不了兜着走!他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五百块钱,还帮我调到轻闲岗位上去!火……火是我趁乱放的,用的煤油也是他提前给我的……我糊涂啊!公安同志,我坦白,我交代!”
口供一出,马魁立刻带着人,直奔贾仁礼家。
贾仁礼此时正在家里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他盘算着,蚕场那边闹将起来,就算烧不起来,只要打了人,毁了东西,也够奚青柏喝一壶的,正好可以借机发难,逼他停止改制,甚至把他赶下台。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自己重新掌控纺织厂大权的风光。
“砰!”家门被猛地推开,马魁和安邦带着几名民警闯了进来。
贾仁礼吓了一跳,站起身,强作镇定:“马队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私闯民宅?”
“贾仁礼!”马魁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亮出拘留证,“你涉嫌指使他人纵火,破坏生产,现在依法对你进行拘留!带走!”
两名民警上前就要铐人。
贾仁礼这才真的慌了,他一边挣扎,一边色厉内荏地大叫:“你们敢!我哥哥是县委副主任贾仁义!你们抓我,问过我哥了吗?!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马魁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别说你哥是副主任,他就是天王老子,犯了法也一样抓!铐上!”
冰冷的手铐“咔嗒”一声锁住了贾仁礼的手腕。他老婆在一旁吓得瘫软在地,哭天抢地。
贾仁礼被押出家门时,还在不停地叫嚣:“我要见我哥!你们等着!我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贾仁礼的老婆眼见丈夫被带走,如同天塌了一般,连滚爬爬地跑到县委大院,哭哭啼啼地找到了大伯哥贾仁义的办公室。
“大哥!大哥!你可要救救仁礼啊!公安局的人把他抓走了!说他指使人放火!这怎么可能啊!他们这是诬陷!是奚青柏那个小畜生打击报复!” 贾仁礼的老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然而,此刻坐在办公桌后的贾仁义,脸色却比她丈夫被铐走时还要难看。他眉头紧锁,眼窝深陷,桌子上堆着几份文件,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息。
若是往常,听到弟弟出事,贾仁义或许还会动用关系周旋一番。但今时不同往日。
贾仁义在花城县经营多年,靠着县委副主任的职权,没少干吃拿卡要、中饱私囊的勾当。他骨子里瞧不起所谓的“经济发展”,觉得那都是虚的,只有攥在手里的权力和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真的。因此,但凡有想来花城县投资开厂的,或者县里企业有什么项目需要审批的,他都要想方设法设卡,不捞足好处绝不办事。
花城县几个大厂,机械厂背后有军区背景,他碰了几次钉子没敢再动;钢厂是市里直管,他插不上手;煤厂和纺织厂是县里的重点,油水足,他之前也拿过几次,但自从新县委书记和县长到任后,大力整顿风气,强调经济发展,他的手脚就被束缚住了,没能再得逞。于是,他便把目标转向了几个木器厂、瓷厂、竹编厂之类规模较小的集体企业。利用职权,或明或暗地索要好处,许下空头承诺,拿钱不办事,甚至暗中使绊子,导致好几个原本有希望发展起来的小厂子最终倒闭或被外资低价并购,其中少不了他的“功劳”。
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却不知早已天怒人怨。那些送了礼却没办成事、甚至被他坑害破产的厂领导和社会人员,忍无可忍,直接将举报信捅到了省里!如今,省里的调查组已经秘密进驻花城县好些天了,他正为此焦头烂额,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一天调查组就找上门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这个蠢货弟弟,竟然还敢指使人去放火?!而且还是烧的县里目前最受关注、改革成效初显的花城纺织厂的蚕场!这简直是把他往火坑里推!是生怕省里的调查组找不到他的罪证吗?!
“哭!哭什么哭!”贾仁义猛地一拍桌子,对着弟媳厉声喝道,“他自己作死,谁能救得了他?!让他老老实实在里面待着!别再来烦我!滚出去!”
贾仁礼的老婆被大伯哥这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吓傻了,哭声戛然而止,愣在原地。
“滚!”贾仁义又吼了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
女人吓得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贾仁义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手却微微颤抖着。他知道,弟弟这件事,很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新来的书记县长正愁抓不到他的大把柄,纺织厂蚕场被烧,影响恶劣,纵火案又直接牵扯到他这个县委副主任的亲弟弟……省调查组会怎么想?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仕途的终点,甚至更糟糕的结局。
花城纺织厂蚕场被烧、工会主席贾仁礼指使人纵火被捕的消息,像一场更大的风暴,迅速席卷了整个花城县。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纺织厂蚕场那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我的天!谁这么缺德?”
“还能有谁?贾仁礼!就是他指使的!”
“贾仁礼?他哥不是贾副主任吗?”
“副主任怎么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下看他哥还怎么保他!”
“真是无法无天了!好好的厂子,眼看有点起色,就被这帮蛀虫给毁了!”
“听说省里都来人了,要查贾仁义呢!我看他们贾家兄弟这次是到头了!”
议论声中,有对纵火者的愤怒,有对纺织厂的同情,也有对贾家兄弟即将倒台的畅快。这场大火,烧出的不仅是一桩刑事案件,更烧出了花城县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和亟待革新的沉疴积弊。风向,似乎正在悄然改变。而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章程,和仍在蚕场废墟边处理后续事宜的奚青柏,以及临危受命、在厂部苦苦支撑的王美,都还不知道,这场危机的背后,正酝酿着一场波及更广的官场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