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花城县,暑气蒸腾,空气里浮动着柏油路被晒化的焦味和草木蒸发的浓郁气息。洪水带来的阴湿早已被烈日烘干,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炎热而繁忙的轨道上,只是各家的轨迹,又悄然发生着新的偏移。
李锦荣的药店生意一直平稳,但岳父赵当归和他自己,都对拓展山货药材的买卖抱有更大的期望。洪水过后,县城客运站附近有家店面因店主急着回乡处理老家被淹的房屋,打算低价转手。位置不错,靠近车站,人流量大,虽不如老街有固定的街坊客源,但更适合做批零兼营、走南闯北的山货生意。李锦荣和赵玉梅商量了几天,又去实地看了好几回,最终下定决心,拿出了家中大部分积蓄,还向赵当归的几位老友周转了一些,将店面盘了下来。
店面不算大,但比现在的药铺宽敞,后面还带个小仓库。李锦荣忙着跑执照、重新装修、联系更远的货源。赵玉梅则一边照看药铺,一边规划新店面的陈列和经营。两口子都忙得脚不沾地,但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李开基和胡秀英知道后,虽有些担心儿子压力太大,但也支持他闯一闯,只叮嘱量力而行。
与此同时,孟家那间因老人去世而暂时沉寂下来的老屋,却再次成为漩涡的中心。孟婆婆那两个远房堂侄并未死心,又找了族里一位辈分较高的老人出面,带着几个半生不熟的“族人”,再次登门。话里话外,无非是孟行舟年纪小,又是“外孙”(强调其母周宁是外嫁女,且孟东算是入赘?),独自继承偌大老屋(其实并不大)和宅基地“于理不合”,族里应当“代为照管”或“分润”,甚至隐晦地提到可以过继一个同族男孩给孟婆婆“承继香火”。
周安和闻讯赶来的魏伟,自然寸步不让。周安据理力争,拿出孟行舟的出生证明、孟东的烈士证明以及孟婆婆生前的一些口述和简单字据(证明房产归孙子),强调孟行舟是孟家唯一合法继承人,且已有成年亲属(指周安自己)作为监护人。魏伟则更多是站在战友遗孤和街坊长辈的立场,话语铿锵,带着军人的硬气,让那几个想来占便宜的远亲颇有些发怵。
事情闹到了街道和派出所。安邦也听说了此事,出于职责和与蔡金妮的关系,私下也关注着进展。街道干部和派出所民警调解了几次,都认为孟家远亲的要求于法无据,于情不合,但碍于所谓的“宗族情理”,处理起来也有些棘手,建议双方协商。
就在调解又一次陷入僵局时,一直沉默地站在舅舅和魏叔叔身后的孟行舟,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袖衬衫,身板挺直,因为连日守灵和这场纠纷,脸颊消瘦,眼眶下带着青影,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族亲”,又看了看周安和魏伟,最后落在主持调解的街道干部身上。
“领导,叔叔伯伯,”孟行舟开口了,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却清晰平稳,“奶奶的房子,是我爸我妈留给奶奶,奶奶留给我的。我是孟东和周宁的儿子,我叫孟行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他顿了顿,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今年十岁,是小,但我有手有脚,能自己上学,能做饭洗衣。魏叔叔和巷子里的伯伯婶婶们会照应我。舅舅(他看向周安)也答应继续供我读书。这房子,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就住在这里。” 他转头看向那几个远亲,眼神里没有怯懦,只有属于少年人的执拗和守护家园的决心,“各位叔伯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需要过继,孟家的香火,有我。”
一番话,条理清楚,态度明确,不卑不亢,让在场的大人都有些动容。他才十岁,却已能如此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立场,守护自己的权益。周安看着外甥,眼神复杂,既有心疼,更有欣慰。魏伟则重重拍了拍孟行舟的肩膀,低声道:“好小子!像你爸!”
那几个远亲面面相觑,被一个半大孩子如此直白地拒绝,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想说什么,却被主持调解的干部制止了。干部看着孟行舟,点了点头:“孩子,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既然你自己选择独立生活,也有成年亲属和街坊愿意提供必要的帮助和监督,我们尊重你的选择。这处房产的归属,法律上很明确。至于其他,就不必多提了。”
事情最终以孟行舟选择独自生活、周安作为辅助监护人、魏伟及桐花巷街坊共同关照的方式暂告一段落。远亲们悻悻离去。孟家老屋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是少了奶奶的身影,多了少年独自面对生活的孤勇与担当。当晚,孟行舟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看着奶奶的遗像,才允许眼泪安静地流下来。但他知道,从明天起,他必须更坚强。
另一边,蔡家则是另一番忙乱与温情交织的景象。
蔡大发脚踝骨折,打了石膏,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家里的菜摊只能暂时由许三妹勉强支撑,但她又要每天往医院送饭,忙得团团转。蔡金妮厂里正赶一批新的出口订单,她是技术骨干,脱不开身,急得嘴角都起了泡。在中专住校的弟弟蔡银龙听说后,立刻请了假回来,主动承担起了在医院照顾父亲的重任。小伙子虽然平时话不多,但细心勤快,喂水喂饭、端屎端尿、陪着说话解闷,把蔡大发伺候得妥妥帖帖,连隔壁病床的病友都夸蔡家儿子孝顺。
而最让蔡家人和街坊们感到意外和暖心的,是安邦的表现。
他正好值完一个夜班,有几日轮休。得知准岳父住院,他二话不说,提着水果营养品就来了医院。他不是那种会说漂亮话的人,来了就是埋头干活。蔡银龙照顾白天,他就主动承担起晚上陪护的任务。夜里蔡大发要起夜或者哪里不舒服,他总是第一时间醒来,耐心搀扶,细心询问。蔡大发脚肿得厉害,他学着护士的手法,轻轻帮他按摩消肿。许三妹送来的饭菜,他总是先伺候蔡大发吃好,自己才随便扒拉几口冷的。
同病房的人起初以为他是儿子,后来知道是准女婿,都啧啧称赞:“老蔡,你这女婿比儿子还贴心啊!”“许大姐,你们家金妮有福气,找了这么个实在人。”
安邦只是憨厚地笑笑,并不多言。他跑上跑下,联系医生,拿药缴费,事事想在前头。蔡金妮下班后来医院,看到父亲被照顾得很好,弟弟也轻松了不少,再看安邦眼下的乌青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低声道:“辛苦你了。” 安邦摇摇头:“应该的。你厂里忙,别两头跑,这儿有我。”
许三妹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这个准女婿是越看越满意,私下对蔡大发说:“咱金妮啊,这回可算是找着个靠得住的了。” 蔡大发躺在病床上,虽然脚还疼,但心里舒坦,连连点头。
消息传回桐花巷,街坊们也都对安邦赞不绝口。高大民对王小满说:“安邦这人,话少,事儿办得牢靠,是条汉子。” 连钱来娣在面馆里听人议论起,也难得地评价了一句:“是个会过日子的。”
七月的热浪里,生活的考验与温情并存。少年用他稚嫩的肩膀扛起了责任,选择了孤独而坚定的成长;而一位沉默的公安干警,则用他最质朴的行动,诠释着担当与情义,赢得了至亲与邻里的真心认可。桐花巷的故事,在平凡的日子里,继续书写着关于坚韧、选择与相守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