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注视着眼前这位颓丧的文艺青年,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瓶堪比精神原子弹的危险品,本能地想要拒绝这笔交易。这位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凌乱的发丝间夹杂着几缕早生的白发,深陷的眼窝里盛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袖口已经磨损,肩上的吉他包也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整个人像是被生活反复揉搓过的纸团。
然而,就在林寻准备开口拒绝时,那该死的便利店规则自动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规则第7条: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任何一位有能力支付的顾客的合理交易请求。】
这条规则的文字在他的意识中闪烁着冰冷的蓝光,仿佛在提醒他作为店长的职责与限制。林寻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报出一个他随口胡诌的天价,希望能借此吓退对方。
十万信用点。他说出这个数字时,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笔微不足道的小数目。
出乎意料的是,年轻人听到这个价格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双原本黯淡无神的眸子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希望。他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个人终端,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将账户里仅剩的所有积蓄全都转了过来。
的一声轻响,交易成立了。
年轻人颤抖着接过那瓶银色的液体,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不是一瓶修正液,而是他破碎人生的最后一片拼图。他甚至等不及离开便利店,就迫不及待地站在原地拧开了瓶盖。
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一幅幅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过——那是一个灯光绚烂的舞台,台下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他和他的乐队伙伴正在进行着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演出。然而就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因为一个愚蠢的嫉妒心故意弹错了一个和弦,导致整场演出彻底搞砸。他的乐队也因此解散,他的梦想也随之破碎。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该死的瞬间……他喃喃自语着,声音里充满了积压多年的痛苦与悔恨。他用手指蘸了一滴银色的修正液,然后狠狠地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一股冰凉的感觉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那感觉不像是液体的触感,反而更像是一道电流,一道能够改写记忆的电流。他感觉自己脑海中那幅让他痛苦了无数个日夜的画面,就像是被一块无形的橡皮擦给用力地擦掉了!那些悔恨、嫉妒、痛苦……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烟消云散。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包围了他。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那笑容如此纯粹,仿佛一个刚刚获得新生的婴儿。
谢谢……谢谢你,老板。他对着表情复杂的林寻鞠了一躬,然后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轻松地离开了便利店。他的步伐轻快,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那个陪伴他多年的吉他包被他随意地甩在身后,仿佛那已经是一个与他无关的物件。
便利店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冰柜运转的嗡嗡声。
就……就这么简单?墨菲斯托看着年轻人欢快的背影,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痛苦就这么被了?
734的电子眼疯狂地闪烁着,他的处理器正在全速运转,试图理解这种直接作用于层面上的技术。这不合理,他用机械般的声音说道,记忆是一个复杂的情感网络,简单地抹除其中一个节点应该会导致整个认知系统的紊乱才对。
王大爷放下手中的茶缸,若有所思地说:这让我想起年轻时在工厂里修录音机,有时候磁带卡住了,就直接把那段磁带剪掉再接上。结果是能继续播放了,但总会留下一个突兀的跳跃。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苏晴晴突然指着刚才那个年轻人站立的位置,小声说道:你们看……那里是什么?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在那个位置的半空中,一个由淡淡的灰色光影所组成的半透明人形轮廓正在缓缓地凝聚。那个轮廓没有清晰的五官,但所有人都能从它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彻骨的悲伤与悔恨。
它就像一段被主人丢弃的代码,一段被硬盘格式化后残留的数据碎片,一个被的的幽灵。
这个记忆幽灵缓缓地在空中飘荡,它的形态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令人心悸的是,它正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在舞台上弹错和弦的痛苦瞬间。虽然没有声音,但每个人都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到那走调的和弦,感受到那一刻的尴尬与绝望。
墨菲斯托皱起眉头,他的恶魔本能让他对这个幽灵产生了强烈的不适:这东西让我想起了地狱里那些被剥离了灵魂的怨灵。
734启动了他的扫描功能,但结果显示那里什么都没有。我的传感器检测不到任何实体,他困惑地说,但在视觉上它确实存在。这违背了基本的物理定律。
林寻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奇特的现象,突然意识到这个记忆幽灵似乎只有他们这些便利店的能够看见。一位刚进店的普通顾客径直穿过了那个幽灵,完全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看来,并不意味着。林寻轻声说道,它只是把记忆从一个地方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就在这时,那个记忆幽灵突然转向林寻,虽然没有眼睛,但林寻能感觉到它在着自己。一股强烈的悲伤情绪如潮水般涌来,那是被主人抛弃的伤痛,是被强行剥离存在的不甘。
苏晴晴害怕地躲到林寻身后,小声问道:它……它会一直在这里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便利店陷入了一片沉思的寂静,只有那个被遗弃的记忆幽灵还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它唯一的戏码——那个改变了一个人一生的错误和弦。
窗外,那个年轻人依然在欢快地走着,他甚至开始与路边的行人打招呼,脸上洋溢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开朗笑容。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在便利店的某个角落里,还留着他不愿面对的那部分自己。
林寻看着窗外那个焕然一新的年轻人,又看了看店内那个不断重复着痛苦瞬间的记忆幽灵,突然意识到,这瓶看似能让人解脱的修正液,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危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