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生活伊始,最直接的冲突毫无意外地来自最基本的感官——味蕾。
林凡的肠胃根本无法适应本地浓烈、酸辣且大量使用被称为“鱼露”的调味品的菜肴。那种混合着发酵鱼虾的腥咸气息,常常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喉头紧缩。而玛雅精心烹制的、她引以为傲的传统菜肴,如酸辣汤粉、浓稠的椰浆咖喱,常常得不到林凡的欣赏,他要么吃得极少,如同喂鸟,要么需要大量清水反复漱口,才能勉强压下喉咙的不适和作呕的感觉。
“你为什么不吃?”玛雅会皱着眉,用生硬的英语质问,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被冒犯,“这是我辛苦做的!”
“太……太辣了,味道……很重。”林凡试图解释,声音微弱,脸上堆起讨好的、小心翼翼的笑容,用手扇着风,希望能缓和气氛。
“重?”玛雅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点燃的炮竹,“是你们的东西没味道!你不懂欣赏!”她会气得一把夺过盘子,自己狼吞虎咽地吃完,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扞卫自己文化的尊严,同时将对他“不识好歹”的怒气一并吞下。
个人卫生习惯也成了摩擦点。本地水源紧张,定时供水,储存用水是每家每户的头等大事。洗澡对于玛雅一家来说是相对奢侈和简短的事。而林凡习惯每天冲洗,这在他自己看来是保持清爽的基本清洁,在玛雅眼中却成了“浪费水”和“过分讲究”、“不合群”的证据。
“你又用那么多水!”一次,林凡刚冲完凉,玛雅就堵在狭窄的过道口,指着地上溅出的少许水渍,怒气冲冲,“你知道打水要走多远吗?水缸都快见底了!你以为这里是你家那个要什么有什么的地方吗?”
林凡立刻缩起肩膀,脸上露出惯有的、带着歉意的讪笑,连连摆手:“对不起,对不起,玛雅,我下次注意,我……我以后用少点。”他不敢争辩,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仿佛自己真的犯了天大的错误,只能通过不断的道歉来祈求宽恕。
他们的异国结合,在这个封闭的社区里,自然成了邻居们好奇窥探和背后议论的焦点。那些肤色黝黑、眼神或好奇或带着毫不掩饰恶意的男女,常常在他们一同出门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孩子们会跟在林凡后面,用土语叫着“外国人!中国人!”,模仿他走路时因为不自信而略显局促和躲闪的姿势。
一次,林凡独自去附近小店买东西,几个无所事事的青年故意堵在狭窄的巷口,拦住他的去路。他们嬉皮笑脸,用林凡听不懂的土语大声说着什么,眼神不怀好意地在他身上打量,其中一个甚至故意用肩膀重重撞了他一下。
林凡被撞得一个趔趄,心脏瞬间被恐惧攫住,跳得又快又乱。他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根本生不起丝毫愤怒的念头,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逃离。他低下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的笑容,嘴里用刚学的、发音不准的当地语结结巴巴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结……让我过去……谢谢……” 他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山羊,瑟缩着,试图从人群的缝隙中挤过去。
就在这时,玛雅闻声赶来。看到林凡那副瑟瑟发抖、卑躬屈膝的样子,再看到那几个青年嚣张的嬉笑,她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猛地冲上前,将林凡拉到自己身后,用当地语爆发出连珠炮似的、极其尖锐刻薄的咒骂,气势汹汹,甚至弯腰捡起一块石头作势要砸,那凶悍泼辣、毫不畏惧的样子顿时让那几个青年气焰全无,讪笑着灰溜溜地散开了。
回到家,玛雅将买来的东西重重放下,看着惊魂未定、脸色依旧苍白的林凡,眼中的鄙夷和失望几乎要溢出来,化作实质的冰锥刺向他:“他们欺负你,你就像个哑巴!像个被吓破胆的兔子!你除了会说对不起还会干什么?!你算什么男人?!连保护自己都不会!”林凡被她骂得抬不起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嗫嚅着,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把脑袋垂得更低,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那强烈的耻辱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让他浑身发冷,却也更加牢固地锁住了他试图挣扎一下的任何念头。他认命地想,或许自己真的就是这样没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