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自云海深处呼啸而至，带着刺骨的寒意与精纯的灵气，吹拂在欧阳墨殇赤裸的上身。
古铜色的肌肤上，那淡银色的雷霆纹路在星辉与山门灵光的映照下，流转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虬结的肌肉线条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缠绕着山岩，每一寸都蕴藏着足以开山裂石的爆炸性力量。
长途奔袭残留的细密汗珠早已被罡风吹干，只余下一种仿佛精铁淬火后，犹自散发着高温与凶悍气息的质感。
林符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那堪称造物主杰作的躯体上流连，金红色的眸子里混杂着惊叹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咂了咂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半真半假的酸意：啧…你小子，长得跟块白玉雕的似的也就罢了，这身板还……还让人活不活了？
他夸张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跟你站一块儿，显得我像个营养不良的豆芽菜。
欧阳墨殇闻言，侧目瞥了他一眼，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天赋如此。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在山风中却异常清晰，你羡慕不来。
……林符一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分别数月，一路奔波，险境磨砺，他竟一时忘了这位好友骨子里那份能噎死人的“坦诚”与“毒舌”。
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用手抚着胸口，做出痛心疾首状：欧阳墨殇！你这张嘴！真是一点没变！刚回来就给我添堵是吧？我看你在雷泽里，不光炼了体，还顺便把舌头也淬成精钢了！他恨恨地跺了跺脚下的玉阶。
欧阳墨殇不再理会他的耍宝，心念微动。识海深处，《山海录》画卷无声展开一角，一股微不可察的空间涟漪在他身侧荡漾。
下一刻，一件玄色长衫凭空出现，轻柔地覆上了他强健的躯体。
那衣衫的材质非丝非麻，入手微凉，却有着奇异的垂坠感与韧性，仿佛由夜色本身裁剪而成。
深邃的玄黑色泽，几乎能吞噬周围的光线，唯有在星辉灵光的特定角度下，才能隐约看到衣料深处流淌的、如同暗河般的墨色光泽。
长衫的剪裁极为合身，宽肩窄腰，线条流畅而内敛，完美地贴合着他每一寸起伏的肌肉轮廓，却又恰到好处地掩去了那过于惊心动魄的力量感。
它不再赤裸地张扬着爆炸性的力量，而是将那份如同蛰伏凶兽般的强悍，尽数收敛于深沉如渊的玄色之下，如同名剑归鞘，锋芒尽敛，只余下深不可测的厚重与一种沉静到极致的压迫感。
玄衣加身，瞬间消弭了那份野性不羁的冲击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尊贵与疏离。
他本就偏白的肤色，在深沉玄衣的映衬下，更显出近乎玉石般的冷峻光泽，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绷紧，眼眸深邃如寒潭古井，整个人仿佛一尊刚从亘古冰山中走出的神只雕像，清冷、孤高，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仪。
林符看着他这瞬间的转变，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行，算你狠。他彻底没了脾气，那身玄衣不仅遮住了“风景”，更将这家伙的“毒舌”也衬得更加高深莫测，难以招架。
两人不再多言，沿着流淌灵光的白玉长阶，一路向上。
云雾在身边缭绕，时而浓密如乳海，时而稀薄如轻纱，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云海深渊与远处其他峰峦的模糊轮廓。
玉悬山特有的清冷松香、灵泉的湿润气息以及某种沉淀了万载岁月的浩瀚道韵，混合在纯净的灵气之中，随着每一次呼吸沁入肺腑，滋养着神魂。
不知行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无形力量削平的巨大山坪出现在眼前，山坪边缘便是翻涌的云海。
山坪之上，数间古朴雅致的竹木楼阁依着陡峭的山壁而建，与奇石古松浑然一体。这便是碧落峰顶，他们师门所在。
峰顶的灵气比山道上更为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雾气，丝丝缕缕地流淌。
一座由整块温润青玉雕琢而成的古朴山门静静矗立在山坪入口，门楣上两个铁画银钩的篆字“碧落”，散发着淡淡的清辉。
欧阳墨殇与林符行至山门前，神色皆肃然。欧阳墨殇抬手，轻轻叩击在青玉石门之上。
咚…咚…咚…
三声清越的叩击声，在寂静的峰顶传开，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似乎与整座碧落峰的气息隐隐共鸣。
叩击声的余韵尚未散尽，一阵清风毫无征兆地拂过山坪。
这风来得极其柔和，仿佛只是春日里最寻常的一缕，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与生机。
它轻轻拂过欧阳墨殇额前的碎发，掠过林符的鬓角，吹动了两人玄衣与劲装的衣袂，带来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
清风之中，一个身影仿佛由风凝聚而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山门之内。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身形颀长，面容清癯，看起来不过中年模样，却有着一双仿佛沉淀了无尽岁月，看透万古沧桑的眼眸。
他负手而立，气度渊渟岳峙，站在那里，便仿佛与整座碧落峰，与周遭的天地灵气融为一体，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片空间的核心。
周身并无迫人的威压散发，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如同面对浩瀚星海般的渺小感。
正是碧落峰峰主，他们的师父——李长风。问道境三重巅峰的存在。
他看着门外的两个弟子，清癯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春风化开了冰封的湖面，让那双深邃的眼眸也染上了暖意。
徒儿们，李长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山涧清泉流淌，回来了。
师父！林符立刻收起所有嬉皮笑脸，躬身行礼，语气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与敬重。
欧阳墨殇同样深深一揖，姿态恭谨，声音沉稳如磐石：弟子欧阳墨殇（林符），见过师父。平安归来。
李长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缓缓扫过。在林符身上略作停留，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了然与赞许——天罡境九重，气息凝练，隐有幽邃之意，看来这五个月的磨砺，收获匪浅。
当目光落到欧阳墨殇身上时，那深邃的眼底深处，却骤然荡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件玄衣，更是玄衣之下那如同百炼精钢，却又内蕴着玉石般温润光泽的躯体，感受到那强横体魄深处，隐隐蛰伏着如同雷霆般狂暴的生命力，以及那份被深沉玄色包裹后，愈发显得沉凝如山，深不可测的气度。
尤其是欧阳墨殇那双眼睛，清澈依旧，却比下山时更多了一份历经雷霆淬炼后的坚韧与洞彻，仿佛能映照人心。与两月之前所见截然不同。
好，平安就好。随为师进来吧。李长风微微颔首，侧身让开道路。他并未多言，只是那温和的目光中，欣慰之意更浓。
师徒三人穿过山门，步入碧落峰顶清幽的内院。
竹木结构的厅堂窗明几净，陈设古朴简约，唯有一张青玉案几，几个蒲团，一尊青铜香炉袅袅升腾着清心凝神的淡雅檀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静谧道韵。
三人分宾主落座于蒲团之上。檀香的气息在鼻端萦绕，带着沉淀岁月的宁静。
李长风亲自为两人斟上清茶，碧绿的茶汤在白瓷盏中荡漾，氤氲着清冽的灵气。
短暂的寒暄过后，厅堂内的气氛渐渐沉凝下来。
李长风端着茶盏，目光落在袅袅上升的白色水汽上，并未直接看向两位弟子，仿佛只是在对着虚空说话，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此番玉悬山会武，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而缓慢，意义非比寻常。不仅关乎各峰排名、资源倾斜，更牵涉到……未来玉悬山掌教传承之位的归属。
此言一出，林符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金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掌教传承？这层级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李长风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两人，尤其在欧阳墨殇沉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继续道：穹煌峰白子皓，天赋卓绝，修为深厚，乃掌教南宫师兄关门弟子，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翘楚。其心性、根基、背景，皆被视作此次掌教之位的有力人选，呼声极高。
他的话语到这里，微微一顿，厅堂内只剩下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茶水的微澜。空气仿佛凝固了几分。
林符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师父这是在夸白子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下意识地看向欧阳墨殇，却见好友眉头已然紧锁，深邃的眼眸中光芒沉凝，显然听出了更深层的意思。
李长风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如同山涧深潭底部的暗流，带着某种隐晦的、不容置疑的引导：我碧落峰，人丁单薄，向来超然物外，不争虚名。此次会武，重在参与，磨砺自身，展露我碧落弟子风骨即可。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欧阳墨殇，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墨殇，若你……在最终比试中，有缘对上白师侄，胜负之心，不必过重。切磋交流，点到为止，亦是佳话。玉悬同门，和气为重，大局……为重。
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落在欧阳墨殇耳中，却如同沉重的鼓槌敲击在心坎上。“点到为止”、“和气为重”、“大局为重”！
这看似劝诫的话语，包裹着再清晰不过的指令——若对上白子皓，让！
林符终于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看看师父，又看看欧阳墨殇，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这厅堂内无形的沉重气氛压得开不了口。
他明白了，却又更加糊涂了。为什么？凭什么？
欧阳墨殇端坐在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承受着千钧重压的古松。
玄色的衣袍衬得他脸色愈发冷白如玉，唯有那双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流，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握着茶盏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白子皓！那个在赤山秘境之中，曾居高临下，以出身、以背景、以当时远胜于他的修为，对他施以轻蔑，视他如草芥蝼蚁的人。
那句“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穷且益坚，绝不坠青云之志！”的誓言，犹在耳畔，字字滚烫，如同烙印刻在心头。
那是他失意之时，面对强权与轻慢，以血性立下的道心之誓，是支撑他在雷泽炼狱中咬牙前行的信念之一。
他要证明，纵是潜龙在渊，亦有腾飞九天之时！纵是君子失时，亦绝不向小人折腰！
如今，师父却要他……让？
厅堂内落针可闻。檀香的气味似乎也变得有些滞涩。
李长风静静地等待着，目光深邃，没有催促，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期许。
他知道这个弟子的骄傲，更知道他心中的那根刺。但他更清楚，这次会武背后牵扯的，是十二峰之间微妙的平衡，是南宫幕海师兄的布局，甚至是未来整个玉悬山权力格局的走向。
碧落峰，必须置身漩涡之外，也必须……做出姿态。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林符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欧阳墨殇。
终于，欧阳墨殇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指节上的用力也悄然卸去。
他抬起头，目光迎向师父深邃的眼眸，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激烈的挣扎与不甘如同投入石子的涟漪，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坚忍的力量抚平。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动作平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既然是师父您说的，欧阳墨殇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平稳，如同深谷幽潭，听不出丝毫波澜，那自然有您的道理。他微微一顿，语气陡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锐利与渴望，如同沉寂的火山下涌动的熔岩，不过，徒儿若真能在擂台上与白师兄相遇，恳请师父允准，让徒儿与他……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不计结果，只求印证己身！毕竟……
他眼中锐芒一闪，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凛冽的战意，之前在赤山之时，徒儿与他之间，尚有些……未尽之言！
赤山旧怨！未尽之言！
李长风看着弟子眼中那如刀锋般雪亮的战意，听着那平静话语下压抑的汹涌，心中轻轻一叹。
但他更欣慰的是，这个弟子终究是懂得以大局为重，懂得克制。那“酣畅淋漓”的请求，是少年天骄不屈的傲骨，也是他作为师父唯一能给予的补偿。
那是自然。李长风脸上重新浮现温和的笑意，带着深深的欣慰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同门切磋，印证所学，求道之途，正当如此。为师，也希望看到你们年轻人之间的精彩碰撞。
得到师父的允诺，欧阳墨殇眼底那锐利的锋芒才缓缓收敛，重新归于沉静。他再次垂首：谢师父成全。
‘白子皓……’欧阳墨殇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股沉寂了数月的火焰在胸腔深处悄然点燃，无声地灼烧着，‘这一次，我要看看，你这穹煌骄阳，究竟比我高多少！我要用我的刀，我的拳，丈量这天地间所谓的差距！’
厅堂内的气氛随着李长风的笑容而缓和下来。林符大大松了口气，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口，只觉得后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看看师父，又看看欧阳墨殇，金红色的眼珠转了转，终究没敢再插科打诨。
李长风又与两人闲谈了几句，问了些下山历练的细节，尤其对林符提到的东极扶桑境异动多关注了几分，但并未深究。
夜色渐深，清冷的月华透过窗棂，在青玉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好了，一路劳顿，先去歇息吧。李长风放下茶盏，结束了谈话，会武在即，养精蓄锐。你们的住处，还是老地方。
是，师父。两人起身行礼。
退出内堂，清冷的山风立刻扑面而来，带着峰顶特有的寒意。星斗漫天，玉悬群峰在夜色中如同沉睡的巨兽，各峰顶的灵光如同星辰点缀。
林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凑近欧阳墨殇，压低声音，带着心有余悸：我的天，刚才吓死我了！师父那话……要不是你反应快，我差点以为他真让我们去给白子皓当垫脚石呢！
他顿了顿，看着欧阳墨殇在月光下冷玉般的侧脸，试探着问：你真要……让？
欧阳墨殇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望向碧落峰更高处，那里有几间掩映在翠竹和寒梅之中的精致院落。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色与距离，落在那片清冷的所在。
玄色的衣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更衬得他身形孤峭。
师父自有考量。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至于让不让……他微微一顿，侧过脸，看向林符，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淬火的刀锋，那也要看，他白子皓，有没有本事接得住我的刀！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迈开脚步，踏着被月光洗练得如同霜雪般的青石小径，朝着自己的居所方向走去。
玄色的身影渐渐融入峰顶的夜色与竹影之中，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战场之上。
林符站在原地，看着好友离去的背影，金红色的眼眸中光芒闪烁，最终化作一声带着兴奋与期待的轻叹：嘿……这下，可真有热闹看了！他搓了搓手，也转身朝着自己的住处蹦跳而去。
碧落峰顶，重归寂静。唯有山风呜咽，卷动着几片凋零的竹叶，打着旋儿，飘向下方无垠的云海深渊。
清冷的月华，静静地笼罩着这片即将迎来风暴的清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