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威压如同北冥归墟海的万年寒潮,瞬间将欧阳墨殇笼罩。
那位骤然现身的羽族女战士,其目光比玄渊无光海最深处的幽暗更令人心悸,仿佛能冻结灵魂,洞穿一切虚妄。
纳神境巅峰(甚至可能触及化虚门槛)的强大气息如同实质的山岳,沉沉压在他因空间风暴而几近崩裂的经脉之上,令他呼吸骤紧,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身旁的风铃儿像是受惊的云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小手揪住了自己的羽衣衣角,那双清澈如九霄云泉的眼眸看看面色冷峻的姐姐,又看看狼狈不堪的欧阳墨殇,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与无措。
欧阳墨殇心念电转,识海中《山海录》虽沉寂,但其赋予他的超卓悟性与冷静心性仍在。
硬撼无疑自寻死路,全盘谎言亦难骗过这锐利如鹰的战士。唯有虚实相间,方能搏得一线生机。
他艰难地抬起头,因剧痛而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符合现状的虚弱与劫后余生的恍惚,声音沙哑却竭力保持镇定:“在下……欧阳墨殇,乃昆仑墟玉悬山修士。方才对风铃儿姑娘所言,并非全是虚言。晚辈确实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空间风暴,绝非寻常秘境爆炸可比,其力足以撕裂虚空,晚辈修为低微,身受重创,醒来时便已莫名坠于此间仙境。”
他刻意将“空间风暴”与“撕裂虚空”联系起来,既隐晦指向了高等阶的能量异变,又能巧妙避开“传送阵”这个敏感词,同时暗示自己能存活下来实属侥幸奇迹。
“至于如何能突破贵云界之无上壁垒……”他适时地流露出深深的困惑与自嘲,目光“无意”地扫过腰间那枚裂开细纹、泄露出微弱“空青石”波动的玉符。
“晚辈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或许……与这枚晚辈偶然所得、却始终不明其用的残破玉符有关?那场毁灭性的风暴似乎意外激发了一丝它内蕴的、与贵地同源却又迥异的奇异空间之力……但晚辈敢以道心起誓,绝非有意擅闯贵圣境,更无半分歹念,只求能暂且疗愈伤体,若得允许,必即刻寻路返回下界,绝不敢多加叨扰。”
他将李长风那失败的作品推至台前,将其气息形容为“同源却迥异”,既解释了那一丝真实的空青石气息来源,又为其异常波动找到了合理的借口(风暴激发),并将自己定位为一个懵懂被动且急于离开的意外闯入者。
风汐冰晶般的目光果然再次聚焦于那枚玉符之上,锐利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瞬。
以她的修为和见识,自然能分辨出那玉符材质中确实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炼化手法粗糙拙劣、但本质确属青冥特产“空青石”的气息。
这种东西流落外界,被不识货的人族修士当做普通古物收藏,并在极端情况下被意外激发,这个解释虽然巧合得过分,但在逻辑上并非完全说不通。尤其是结合对方这身做不得假的、近乎油尽灯枯的沉重伤势……
但她身负巡哨之责,岂会因一面之词而放松警惕?近来云界暗流涌动,巫族那边也颇不平静,任何外来因素都必须严加审查。
“玉悬山?昆仑墟?”风汐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语气依旧冰寒,却似乎少了一丝即刻发作的杀意,“倒是听说过下界有这么一个宗门。空间风暴?撕裂虚空?你说得轻巧,可知那是何等伟力?凭你天罡境的修为,卷入其中岂有生还之理?”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步步紧逼,试图找出破绽。
“姐姐!”风铃儿忍不住小声求情,扯了扯风汐的羽衣袖口,“他伤得真的好重,元神波动都散乱不堪了,不像是装的……我们先救救他好不好?他要是坏人,等执律长老来了再审问也不迟呀?”
风汐冷冷地瞥了妹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拉扯,目光仍如鹰隼般锁定欧阳墨殇,等待他的回答。她自然也能感知到对方伤势的真实与严重,但这反而更显得可疑——如此重伤,如何从所谓的“空间风暴”中存活?
欧阳墨殇苦笑更甚,声音愈发虚弱,却带着一种修士特有的、对天地伟力的敬畏:“晚辈……不知。或许……是这枚古怪玉符在最后关头耗尽了全部力量,勉强护住了我一缕生机?又或许……是晚辈功法特殊,于炼体一道略有涉猎,才侥幸捡回半条命?当时意识模糊,只觉身不由己,被无尽乱流撕扯抛飞……其中细节,实在难以追忆。”
他巧妙地将“不灭孽躯”的潜在因素和《太虚凝元诀》的特性模糊带过,将一切推给未知和侥幸。
风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放任一个重伤的人族在此,若被其他巡风队或更严格的“云骁卫”发现,事情可能会闹得更大,甚至牵连巡风氏族。
将其控制在自己手中,反而能掌握主动权,慢慢盘查。
而且,那枚蕴含空青石气息的玉符,也确实需要弄清楚来历,万一与某些禁忌之事有关……
终于,她似乎做出了决断。
“我乃巡风氏族战士长,风汐。”她声音冷冽,如同寒风刮过冰面,“欧阳墨殇,鉴于你来历蹊跷,身负疑点,我以巡风氏族战士长职权,暂行将你收押看管。待验明你身份真伪、查明玉符来源及此次空间异动缘由之前,你需绝对服从我的指令,不得踏出指定范围半步。若有任何异动或欺瞒……”
她没有说完,但周身骤然凝聚的、几乎让空气冻结的森然杀气,已是最好的警告。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动,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清风如同锁链般,悄然缠绕在欧阳墨殇的手腕上,并未限制行动,却留下了一个极难察觉的追踪印记。
欧阳墨殇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半分。羁押看管虽失自由,却赢得了宝贵的缓冲时间和相对安全的疗伤环境。
他立刻表现出极大的配合,郑重颔首:“多谢风汐战士长暂留之情。晚辈欧阳墨殇,愿遵从一切安排,积极配合,只求澄清误会,疗伤续命。”
风汐对他的态度不置可否,转头对风铃儿道:“铃儿,发‘青鸟讯’,通知第三巡哨小队队长,我所辖区域发现异常空间波动残留及一名意外坠入的下界人族修士,我已将其暂行看管于我的居所。
令他率队加强此区域巡弋,详查是否有其他异常或漏洞,并即刻上报执律堂备案。”
“青鸟讯?”风铃儿又是一惊,那是更高级别、需要记录在案的紧急通讯方式,“姐姐,需要报到执律堂那么严重吗?”
“按令行事。”风汐语气不容置疑。
“哦……好吧。”风铃儿不敢再多问,连忙从腰间一枚羽翎状的储物饰物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由青光凝聚而成的灵鸟,对着它低语几句,然后轻轻一送。灵鸟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风汐这才看向欧阳墨殇:“能自己行走吗?”
欧阳墨殇尝试调动体内残存无几的混沌之气,勉强站起身,却因经脉剧痛而猛地一晃,险些再次栽倒,额角冷汗涔涔。
风汐皱了皱眉,似乎极不情愿与陌生异性尤其是人族有肢体接触,但最终还是凌空一指。
一股精纯而柔和的风灵之力如同无形的手,稳稳托住了欧阳墨殇的肘部,并非亲近的搀扶,而是保持着距离的携行,大大减轻了他的负担,却依旧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力。
“跟上,不得东张西望。”风汐命令道,转身迈步。她并未展翅飞行,而是足尖轻点地面,身形便如流风般向前滑行,速度极快却异常优雅。
风铃儿则扇动洁白的羽翼,低低地飞在欧阳墨殇身侧,好奇地打量着他,眼神里混合着同情、好奇和一丝因姐姐严肃态度而产生的不安。
欧阳墨殇在风灵之力的托举下,勉力跟上风汐的速度,同时竭力运转《太虚凝元诀》。
此地的天地灵气精纯浓郁远超下界,且属性轻灵高远,虽与他修炼的混沌之气本质不同,但《太虚凝元诀》海纳百川,依旧能缓慢汲取转化,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和几乎碎裂的丹田。每多吸收一分,他的状态便好转一丝。
穿过那片流光溢彩的碧玉树林,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纵然欧阳墨殇心志坚韧,也不由为这云中奇景而暗自惊叹。
只见数座巨大的悬浮岛屿以巧夺天工的方式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极其繁复而壮观的空中城镇。
建筑并非简单地建于岛上,而是充分利用了一切空间:依附着陡峭如削的岛壁层层叠叠修建的白色石楼,如同生长在岩石上的巨大蜂巢;利用粗壮无比、横向生长的“云栖木”枝干搭建的树屋群落,掩映在翡翠般的枝叶之间;甚至还有直接建造在较小浮空岛上的独立庭院,由锁链或虹桥与主岛相连。
所有建筑都极具羽族特色,多用洁白石材、浅色灵木和闪亮的秘银构件,线条流畅优雅,多圆顶、拱门、露台和开放式长廊,装饰着风铃、羽饰、编织云锦和发光的水晶。
无数羽族人舒展着雪白的羽翼,在空中井然有序地穿梭飞行,或利用岛屿间天然形成的稳定气流通道滑翔,姿态优美得令人惊叹。
也有羽族步行,但皆身姿轻盈,步伐灵动,仿佛随时能乘风而起。
整个城镇沐浴在纯净的天光下,云气缭绕其间,飞檐勾连虹桥,风铃奏响空灵乐章,堪称真正的云中仙境。
风汐和风铃儿的出现,以及被风灵之力携行着的、衣着破损、气息微弱的人族欧阳墨殇,立刻成为了焦点。
一道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来自空中滑翔的羽族战士、露台上闲聊的羽族少女、甚至是虹桥上漫步的老者。那些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惊讶、审视,以及深深的戒备与排斥。
“是风汐战士长!” “她怎么带回来一个人族?”
“看那样子,是受伤了?从哪来的?”
“最近云海壁垒不是加固了吗?怎么还会有人族闯进来?”
“看他的衣服……是下界的修士吧?会不会和最近巫族那边的动静有关?”
“嘘……慎言!风汐战士长自有决断。”
低语声如同微风般掠过欧阳墨殇的耳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美丽仙境表面下对外来者的高度警惕和排斥。风汐的脸色愈发冰寒,对周围的议论置若罔闻,只是加快了速度。
风铃儿则显得有些窘迫,不时对投来疑问目光的族人露出歉意的微笑,试图缓和气氛。
最终,风汐带着欧阳墨殇来到一座位于较高处、视野极佳的悬浮巨岩之上。
巨岩上修建着一座风格简洁却坚固的白色石堡,显然是巡风氏族的一处边防哨所兼驻地。
石堡前的平台上,有四名身着制式银白轻甲、背负长弓或手持亮银长矛的羽族战士肃立值守,看到风汐,立刻抚胸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战士长!”
风汐微微颔首,撤去了携行欧阳墨殇的风灵之力,但对他手腕上的风之印记加强了控制:“此处乃巡风氏族第七哨所。在你受审期间,禁足于此平台。不得允许,寸步不得离。他们会看守你。”她指了指那四名目光锐利的战士。
她指向平台一侧的一间石室:“那是临时禁闭室,内有基本用具。铃儿,去取三滴‘云霖花露’稀释后来给他疗伤。”
“三滴?还要稀释?”风铃儿这次是真的惊呼出声,漂亮的眼眸瞪得圆圆的,“姐姐,云霖花露一年也凝不了几瓶,就算稀释了,对经脉和元神的滋养效果也……”
“执行命令。”风汐打断她,语气冷硬,“他的伤势可疑,需先观察,不得滥用珍品。”
风铃儿委屈地扁了扁嘴,不敢再争辩,展开羽翼飞向石堡内部。
风汐这才再度看向欧阳墨殇,目光如冰刃:“欧阳墨殇,记住你的处境。青冥九霄云绝非你可肆意探秘之地,近来更有要事,不容任何差池。安分守己,或许还有离开之日;若怀异心,云海之下便是你的葬身之处。”
说完,她不再多言,对守卫战士低声吩咐了几句,着重强调了“严密看守,禁止任何人与之交谈,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便转身步入主堡。
欧阳墨殇被留在平台上,四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高天的风吹拂着他破损的衣袍,带来沁人心脾却又无比陌生的灵气。
他缓缓走到平台边缘,扶栏远眺。
无垠云海在脚下舒展,巨大的悬浮仙岛星罗棋布,虹桥飞架,羽影蹁跹。
如此圣境,美得令人窒息,却也冷得令人心寒。他就像一颗被无意卷入华丽织锦的沙砾,显得格格不入。
师父李长风身在何方?是否安然?方天义那个祸害又流落到了哪座岛屿?南宫柔的记忆碎片、柳心棠的真灵之谜、巫族所谓“造神”的阴谋……千头万绪,皆系于此行,而此刻他却身陷囹圄,举步维艰。
但他深吸一口那清冷纯净的空气,感受着腕间那缕微弱却坚韧的风之印记,以及体内在《太虚凝元诀》作用下缓慢复苏的混沌之气,眼神深处的迷茫与不安渐渐褪去,重新沉淀为惯有的冷静与坚韧。
无论如何,他终究踏上了这片传说中的土地。这本身,就是破局的关键一步。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实力,哪怕只能恢复部分。其次,便是利用一切机会,观察、倾听、分析。
羽族并非铁板一块,从风铃儿的态度和那些羽族人的窃窃私语中,他能感受到微妙的不同情绪。而“巫族那边的动静”、“要事”、“执律堂”这些词汇,更是值得深究的线索。
他的目光掠过远处那些巍峨华美的建筑群,试图分辨其中可能存在的,不同于羽族风格的区域(巫族聚居地)。
耳朵则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细微声响——守卫战士换岗时的低语、远处飘来的模糊交谈、甚至于是云流涌动的声音。
禁锢之身,未必不能耳听八方。
风险与机遇,往往并存于此种绝境之中。他的青冥九霄云之旅,以一种最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方式,展开了。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石堡最高处的一扇水晶窗后,风汐并未离去,她冰冷的目光依旧落在平台边缘那道孤寂的背影上,手中摩挲着一枚正在微微发光的青色翎羽状法器,法器上复杂的符文正明灭不定,似乎正将关于“欧阳墨殇”和“异常空间波动”的信息,传向某个更遥远、更权威的存在。
真正的审查,才刚刚开始。云海之下,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