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带着深秋的寒意,无情地冲刷着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焦糊味和一种生命消逝前的腥甜气息。
欧阳墨殇单膝微屈,以刀拄地,墨羽漆黑的刀身半没入泥泞,成为他几乎脱力的身躯唯一的支撑。
他的左肩已然麻木,但那嵌入骨肉的箭簇,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会引发新一轮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伤势的严重。
视野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的薄纱,边缘在不断晃动、收缩。
耳畔是蛮兵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兵器碰撞的刺耳锐响、还有远处村民濒死的哀鸣,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智崩溃的噪音风暴。
但他不能倒下。
背后,是林老丈和那些残存的村民,是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的最后防线,是他们眼中那份与家园共存亡的、近乎愚蠢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嗬——!” 一名蛮兵百夫长看出了他的虚弱,眼中凶光毕露,双手持一柄厚重的鬼头刀,裹挟着凄厉的风声,以力劈华山之势当头斩落!
刀未至,那狂暴的罡风已压得欧阳墨殇额前湿透的发丝向后飞扬,露出其下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深邃眼眸。
就在鬼头刀即将临头的刹那,欧阳墨殇动了!
他并未硬接,而是将“青影游”身法催发到极致,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没有实体的青烟,贴着刀锋险之又险地滑开。
同时,他拄地的墨羽骤然扬起,刀尖划出一道诡异而优美的黑色弧线,如同书法大家泼墨写意的一笔,无声无息地掠过了那百夫长持刀的手腕。
没有金铁交鸣,没有骨骼断裂声。
那百夫长只觉手腕一轻,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虚无感传来。
他惊愕地看到,自己握刀的手,连同那柄精钢打造的鬼头刀,从小臂处齐腕而断!
断口处光滑如镜,没有鲜血,没有骨茬,仿佛那部分血肉和兵刃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断手和刀一起“消失”。
欧阳墨殇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背后青赤双翼【比翼同飞】猛地一振,卷起一圈混合着雨水和血沫的气浪,将他身形托起,如同鹰隼般骤然拔高。
下方,三四把长矛带着恶风刺向他方才所在的位置,却只穿透了空气。
他在半空中拧身回转,墨羽顺势下劈!
“嗤!”
一道凝练的黑色刀气脱离刀锋,如同新月般斩向下方的蛮兵。
刀气过处,空间仿佛都被划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触及的蛮兵连同他们手中的盾牌、皮甲,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瞬间缺失了一块,惨叫着倒地。
但他的每一次爆发,都加剧着左肩伤口的崩裂。鲜血如同小溪般不断流淌,将他左半身彻底染红,滴落的血珠在泥地上溅开一朵朵凄艳的花。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会窒息。
“林老丈!走!” 他再次嘶吼,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变形,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迫,“从后山走!我断后!”
他看到了那五名修炼者眼中越来越浓的杀机和蠢蠢欲动的身形,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林老丈依靠着冰冷的石兽基座,那根陪伴了他一生的木杖已经断成两截。
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全靠意志力支撑着没有倒下。
抬起浑浊的,被血水和雨水模糊的眼睛,看向欧阳墨殇,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感激,有歉然,但更多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磐石般的固执。
“欧阳……公子……” 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血沫,“你的……大恩……忘尘村……永世不忘……但……山灵圣兽……是根……是老朽的命……祖训……不可违逆……纵死……无悔……”
他身后的村民,也都沉默着,握紧了手中残破的“武器”,用沉默表达了同样的决心。
“固执!” 欧阳墨殇心中怒骂,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就在这心神激荡,气息微微一乱的瞬间——
一直如同毒蛇般蛰伏的蛇纹老者,终于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破绽!
他身形如同融入了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欧阳墨殇的视觉死角,一对淬炼了剧毒、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幽影刺”,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终于亮出了獠牙,一刺咽喉,一刺后心!
速度快得超越了常人反应的极限,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所有闪避的可能!
与此同时,那铁塔大汉怒吼着,巨大的狼牙棒带着崩山裂石之威,卷起狂暴的罡风,从正面轰然砸来!
另外两名气海境修士也全力出手,风刃呼啸,冰锥凝空,交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将他所有退路彻底封死!
五面受敌,杀招连环!尤其是蛇纹老者这蓄势已久的致命一击,已然避无可避!
欧阳墨殇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甚至可以闻到那幽影刺上传来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毒气!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所有的生机仿佛都已断绝!
只能……拼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再顾及左肩的伤势,全身残存的灵力如同沸腾般疯狂涌向墨羽,准备施展那超越极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禁忌之招——
就在这千钧一发,他意念引动,体内混沌之力即将狂暴逆转的刹那!
异变,以一种超越凡俗想象、宛如神迹降临的方式,悍然席卷了整个战场!
那些从他左肩伤口不断流淌而下,混合着雨水,悄然浸润到猼訑石兽基座周围的鲜血,仿佛不再是凡俗之血,而是蕴含着某种至高权限的“钥匙”。
石兽基座上,那些被无数代村民虔诚供奉、却始终沉寂如死物的古老符文与图腾纹路,骤然间——苏醒了!
“嗡————————!!!”
一声无法用任何世间声音比拟的嗡鸣,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霸道地响彻在方圆数百丈内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最深处!
那声音低沉、浩大、古老,仿佛来自开天辟地之初,带着一种抚平混乱、界定秩序的无上威严!
紧接着,那尊背负四耳、九尾如扇、双目生于脊背的猼訑石兽,通体爆发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青金色光辉!
那光芒,并不刺眼夺目,反而异常温润、浩荡、神圣。
它如同母亲温柔的手,又如同一圈实质的光之涟漪,以石兽为中心,无声无息却又不可抗拒地向外急速扩散!
光晕所过之处,景象诡异而震撼——
熊熊燃烧的屋舍,火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掐灭,只留下焦黑的残骸和缕缕青烟,仿佛从未燃烧过。
弥漫在空中,带着腐蚀恶臭的墨绿毒雾,如同阳光下的朝露,瞬间消融殆尽,不留丝毫痕迹。
那从天空倾泻而下的亿万雨丝,在落入这片青金色光晕笼罩的区域时,仿佛突然失去了速度和力量,变得轻柔、缓慢,如同无数悬浮在半空中的水晶珠帘,每一滴雨珠都折射出迷离梦幻的光彩,将这片区域映照得如同传说中的仙境。
然而,这并非最令人灵魂战栗的变化。
在这青金色光辉笼罩的范围内,除了欧阳墨殇,所有的一切——人、物、能量、乃至那无形的杀意与时间的流逝——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迟缓状态!
那些正咆哮着冲锋的蛮兵,他们的动作变得如同陷入了万丈深海之下的粘稠泥沼。
挥刀的手臂凝固在半空,肌肉贲张的狰狞表情冻结在脸上,只有那瞪大的眼珠,还能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转动,里面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极致惊恐。
那呼啸而来的风刃、冰锥,此刻如同陷入了无形的琥珀,在空中以肉眼清晰可见的、慢到令人发指的速度“爬行”,其能量轨迹纤毫毕现。
那五名修炼者,更是如同化为了五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蛇纹老者那诡谲阴毒的前扑姿势定格在距离欧阳墨殇后背仅有三尺之遥,他手中的幽影刺距离目标只有寸许,那幽蓝的毒芒仿佛触手可及,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脸上那志在必得的阴冷笑容僵住,眼神深处是无法置信的骇然与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铁塔大汉那足以开山裂石的狼牙棒,悬停在欧阳墨殇头顶上方不足一尺的地方,狂暴的罡风仿佛被冻结,再也无法落下。
阴柔男子施展重力场的手指僵在虚空中,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纯粹的震惊。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位无形的神只按下了暂停键,唯有那青金色的、蕴含着无尽生机与古老威严的光辉在静静流淌、荡漾。
林老丈和他身边残存的村民也未能例外。他们脸上的决绝、悲壮、恐惧、以及对圣兽显灵的激动,全都凝固成了永恒的一瞬。
老人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绽放出前所未有光芒的圣兽,瞳孔在剧烈地、缓慢地颤抖,里面倒映着他守护了一辈子、信仰了一辈子,却从未如此真切“活”过来的神迹。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呐喊,想要带领村民进行那最虔诚的跪拜,但那动作缓慢得仿佛跨越了千万年的时光。
他的膝盖,正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弯曲,想要完成那融入血脉与灵魂的朝圣之礼。
而处于这近乎时间静止的诡异世界的中心,欧阳墨殇,是唯一的例外,是唯一的“动点”。
他惊愕地站在原地,清晰地感受着周围一切的“缓慢”。那原本致命的攻击,此刻如同静止的画面悬停在身周。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蛇纹老者眼中那凝固的杀意和惊骇,看到狼牙棒上沾染的、凝固的血肉碎末。他缓缓地、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转过身。
他的目光,越过那近乎静止的杀戮战场,投向了那一切异变的源头——猼訑石兽。
石兽背上,那双原本只是深邃黑色晶石的瞳孔,此刻仿佛化为了两轮旋转的、微缩的星河漩涡,无尽的星光在其中生灭、流转,蕴含着宇宙的奥秘与生命的律动。当他的目光,与那对仿佛能洞穿时空、看透灵魂本源的“眼睛”接触的刹那——
一道空灵、清冷,仿佛自万古冰原深处传来,穿越了无尽时空的阻隔,带着一丝历经沧桑的疲惫,却又蕴含着无法抑制的、如同火山喷发般激动与哽咽的少女嗓音,如同最纯净的冰雪融水,直接滴落在他疲惫、震撼而又茫然的心湖最深处,轻柔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荡漾开来:
“主人……”
那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仿佛积攒了亿万年的思念与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这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沉眠……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等待……”
“猼訑……终于……终于再一次,感知到您归来的气息了……”
欧阳墨殇如遭九天雷霆轰击,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手中紧握的墨羽都因这灵魂层面的巨大冲击而微微松脱,险些坠落在地。
这声音……这源自灵魂最深处、那古老契约的共鸣……
是猼訑!
祂,真的未曾逝去!而且,就在这尊石像之中,等待了不知多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