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月和张起灵来厦门之前也并没有通知张海琪。
两个人溜溜达达走到董公馆的时候,扑了个空,因为董公馆已经变成了“厦门城市档案管理局”。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先离开这里,省的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时门房的老大爷抽着烟走了出来,叫住了汪小月,他用闽南语说了一大通,汪小月越听越惆怅:大爷啊,您用可以当摩斯密码的闽南话和我说,在没有系统帮助的情况下,那不等于对牛弹琴吗?
就在她感到有些抓马的时候,张起灵却开口说话了,当然汪小月同样听不懂,但大爷懂了,他点着头走进门房,从里面拿出来一张巴掌大的黑白照递给张起灵。
汪小月探头看去,吓了一跳,小声说道:“这不是我吗?”照片上,汪小月穿着她曾经最喜欢的一套旗袍,站在一家照相馆的招牌下,笑容温婉。照片的右下角,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店名——“鹭江映画”。
“我爱穿这身衣服的时候应该是在新月饭店,那时候我哪有时间来厦门,更别提拍照了?什么情况?”
张起灵心想:我的小祖宗,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问我,我怎么回答?
汪小月看着张起灵无奈的眼神儿,立刻明白了他的内心戏,笑道:“哎呀,我没让你回答我,只是一下想不起来,觉得有点诡异……你看看照片后面有没有信息。”
如果照片是她的人放在这里的,那么后面肯定会有线索。
张起灵看完后,点了点头,“是地址。”
“南部档案馆的?”
张起灵摇头,表示不确定。
“那咱们去看看?”
“好。”
两人离开董公馆旧址,按照照片背面的地址,沿路打听。
穿过厦门老城区,来到了中山路附近的鹭江道。昔日租界的繁华早已不再,许多老建筑都留下了战争的痕迹,墙壁斑驳,门窗残破。
沿着江边漫步对照门牌号,湿润的海风吹动,远处隐约传来的汽笛声,以及街角飘来的沙茶面香气,都带着一种独特的南洋风情,让汪小月的心情大好。
“厦门真是个好地方,”她说。
张起灵笑道:“我知道,”似乎怕她听不懂,又补充一句,“很久以前你就说过这句话。”
啊?
汪小月正觉得疑惑,张起灵停下脚步,说了一声:“找到了。”
汪小月抬头看去,一间不大的店面横在面前,门脸虽旧但不破,经典的“复古风”装修。
正对街面的玻璃橱窗被擦的锃亮,里面挂着多幅人像照片,样式从晚清民国再到现在的流行款式风格都有。
汪小月感慨:“还是一家老字号,”经过战争的洗礼还能存活下来的店,看来这间店的店主不简单。
而且这家店的位置也很特别,在一个三岔路口上,能同时观察到几个不同方向的进出情况,这一点有点符合张家人的做事风格。难不成店主是张家人?
门头上挂着深棕色的木头牌匾,上面刻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鹭江映画。
“欲盖弥彰吗?”汪小月摩挲着下巴,故作老成地分析道。
张起灵用表情询问:“怎么说?”
“董公馆张海琪都捐出去了,我猜要不就是破财免灾,要不就是他们又被人盯上了,这两种情况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重建档案馆后不叫南部档案馆也是有可能的,叫个其他名字挂羊头卖狗肉也不是不行。”
虽然张起灵不愿意承认他处理的事情是狗肉,不过话从汪小月嘴里说出来,他也就不反驳了,认同滴点了点头。
“咱进去吗?”汪小月问,“有可能会暴露行踪。”
“怕吗?”他问。
汪小月摇了摇头说道:“有你在,我就没怕过。”
张起灵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好像在哄小丫头:“那,走。”
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陈旧的相纸和化学药剂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下午时分,外面的光线逆着照进店里,没有开大灯,光线不怎么明媚。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戴着老花镜,在柜台里,低头擦拭着一台老旧的相机。
照相馆的玻璃门里面挂着一串风铃,一开门就会被碰到,发出一连串“叮铃铃”的响声。
听到开门声,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神却异常锐利。
他打量着进来的两个人,目光在汪小月身上停住,带着一丝复杂。
片刻后老者好像调整好了情绪,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问道:“两位要照相?”
汪小月走上前,“您是这里的老板吗?”
老者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汪小月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算是吧,很多年的老店了。我叫李伯,是这里现在的看顾人。你该不会是……故人之子?”
汪小月面露疑惑,“故人?什么意思?”
老者盯着她的脸解释说:“难道我认错了?多年前东家走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但我应该不会记错,像,实在是太像了,你真的不是东家的孩子?”
“李伯,你东家叫什么?”汪小月没急着回答李伯的问话,她想起了那张黑白照,疑点重重之下,她更关心那个和她有着同一张脸的女人是谁。
李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东家叫什么,只知道她姓金,大家都叫她‘金小姐’。”
汪小月心里惊呼一声:我去!什么鬼啊!金小姐不是前十几年才搞她的嘛,怎么又出来一个?还是说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
张起灵拍了拍汪小月,示意她不要慌,“老伯,你认识张海琪吗?”
询问声刚落,用来冲洗照片的暗房门就被打开了,一个人边走边朝外面喊:“谁啊,谁找张海琪?”
张起灵目光看向暗房的方向,这个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这时候系统提示:“检测到附近有主角大大认识的人哦。”
然后地图出现一个绿色的标记,显示目标人物是何剪西。
张起灵想:这何剪西放着好好的档案馆记录员不当,居然跑来开照相馆,难道真的像汪小月推测的,南部档案馆又玩完了?要真是这样,张起灵有理由怀疑一下那几个人的组织能力了。
何剪西走出来,看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逆着光站在照相馆的大厅。两人身高差有十几厘米,男的身材瘦削但气势压人,女的因为看不清脸,何剪西一时间只想到四个字——身材真好!
待到走近,何剪西也是一惊,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张起灵和汪小月。
心里瞬间冒出十万个为什么——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举止看起来还如此亲密。最重要的是,十年不见,张起灵怎么就像换了个人?
要知道以前的张起灵,那可是生人勿近的气场,何剪西光是看到他都会下意识觉得胆寒。可这人现在不仅杀气没有了,整个人好像还笑盈盈的,是他眼花看错了?难不成也是被什么东西寄生了?
何剪西胡思乱想着,想探查真相的心情此刻已经达到了巅峰!
汪小月本尊和何剪西没见过面,所以不认识很正常。不过看张起灵的表情,他和这个人应该是见过面的。
“认识?”汪小月问张起灵。
张起灵点头,接着好像刻意地牵起了汪小月的手走向何剪西。边走边介绍,“他是何剪西,南部档案馆的人。”
“哦~原来他就是何剪西啊,”汪小月嘀咕,“还真别说,这人长得和原着描述里真的差不多,要是把衬衫、西装裤换成旧式粗布长衫,一看就是个做帐房的料子。”
张起灵听着她的小声嘀咕,心想:知道的不少,迟早有一天我会弄明白你说的原着是什么意思,也会知道这到底是怎样运行的一个异世界。
老者一看这两人来找张海琪,瞬间释然,笑道:“估计是我老眼昏花认错了,你们是张小姐的朋友,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谈话了,”说完放下设备,离开柜台,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张起灵看向何剪西,微微一笑,问道:“他们呢?”
反应过来的何剪西上前一步,想热情地握一下张起灵的手,但似乎又觉得不妥,默默收回手后说道:“在鼓浪屿上面。”
张起灵心想:哦,原来是回乡下去了。
“为什么?”
“去年10月15号解放军在这里和国民党打起来了,战斗很激烈,为了档案馆那些资料的安全起见,琪姐就带着人和东西回到鼓浪屿的旧址去了。17号打完仗,琪姐得到了一些内部消息,说是政府需要办公地点,她就把董公馆捐出去了,她说这个叫做仗义疏财。”
汪小月点头赞同:“确实,自己主动捐出去和被强制没收,是两个概念,前者是仁义之士,后者是社会主义蛀虫。”
“啊?”何剪西不太懂汪小月说的。
“我是在夸张海琪做得好……那这个照相馆是怎么回事?看上这个地理位置了吗?你现在是只在这儿负责照相吗?”
何剪西点头,这个照相馆是他们计划中的重要一步,现在时代变了,监视的手段自然也要创新,这个照相馆可以很好的观察来往的人,加上电话通讯,可以预防很多事情的发生。听琪姐说这个照相馆是她的一个故人的资产,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听了何剪西的解释,汪小月对张起灵说:“不愧是张家人,思想永不落后啊。那这个照相馆平时生意怎么样,挣钱吗?”
何剪西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还行,反正李伯年纪大了,也不怎么打理这里的生意,您别打趣我了,平时拍摄也不是我负责,都是张海盐在弄,我除了算账还负责洗照片,接待一下客人什么的。”
“呦~张海盐还有这手艺呢,”汪小月只要一想到张海盐叼着烟拿着照相机,用吊儿郎当的表情对客人说:“喂,老子喊你双手叉腰站好,你能不能懂”的样子就觉得抽象的离谱。
何剪西请汪小月坐下,两个人聊天的间隙,张起灵在照相馆四处观察。
不多时何剪西与汪小月的交谈声渐成模糊的背景音,张起灵的脚步凝固在照相馆的偏僻一角。
那幅挂在角落的结婚照像磁石般吸住他的目光——褪色的红幕如同凝固的晚霞,两把木质座椅并排而立,身着玄色长衫的男子与酒红色旗袍的女子坐在一起,两个人身子中规中矩立的笔挺,连指尖都克制地悬在衣摆两侧,但彼此微微相倾的额角泄露了内心的温柔,他们眼底浮动的爱意,跨越泛黄的相纸,与张起灵记忆深处的某个瞬间轰然相撞,他对她说:“小月姑娘,嫁给我可好?”
张起灵抬手捂住激动的胸口,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
那些平静的岁月,缱绻的爱情,都是隔世。张起灵的这一世,被灌输了太多常人难以承受的东西。幼年的苛刻训练,成年后在刀光血影里穿行,无数次的冒险和失忆,他一边呼吸一边又在怀疑活着的意义。
感情于他而言更是非常奢侈的事情。就在十年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用心想”三个字的含义。
此刻却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想用相纸封存住一个瞬间。
张起灵回头看向汪小月,心里不自觉地把照片上的人物进行了替换,如果照片可以让时光在此打个结,该有多好。那样,他就可以将她鬓边的碎发、眼角的笑纹,连同那些她在无数复杂的纷乱里带给他的安宁和喜悦,永远镶嵌进这方小小的天地。
“怎么?喜欢这个风格?看你看了很久。”温热的气息突然拂过耳畔,张起灵侧低下头看去,汪小月不知何时已倚在他身侧。藕荷色旗袍的衣袂与他的青色长衫轻轻交叠。她挽住他手臂的动作自然得像是流淌的月光,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她抬头带着盛满期待的眼眸询问:“要不要...我们也拍一张?”
四目相对,张起灵看到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的梨涡里仿佛藏着整个春天。
张起灵心头暖的不像样子,一向不起波澜的心境,此刻融化成了一汪春水。他忽然想起那些同她并肩作战的岁月,她总在最后关头把活命的机会留给自己;在他受伤时,她一边坚强地颤抖着手包扎他流血的伤口,一边脆弱地低声哭泣骂他的样子。
此刻岁月流逝,千帆过尽,一切好像都过去了,她歪着头眨着眼睛,真正像个十九岁的纯情少女一样,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问他的模样,竟是如此令他心动。
吃狗粮的系统心想:要是此刻给我准备个板凳瓜子矿泉水,你们两个的感情戏我都能当偶像剧看了,我能磕一辈子!
当然系统想归想,并没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记录下了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
张起灵将内心涌上的爱意化作无声的轻笑,他反手握住汪小月的指尖,郑重且轻声地回答道:“好。”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照片背景幕布上斑驳的红,突然觉得,这一抹已经褪色的红竟是如此夺目。
听到他的回答,汪小月开心极了,她像个小猫一样蹭了蹭张起灵的胳膊,转头看向何剪西时却立刻换了副大女主口吻说道:“何同志,现在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给我们两个人拍一张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照片。”
何剪西看了一眼汪小月手指的方向,心里一惊,“你和族长可真会挑,张海盐拢共教过我一回,拍的就是这种类型的。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准备。”何剪西说完,走进了另一侧的暗房。
很快,何剪西出来,手里拿着一套全新的黑色中山装和一件月白色的旗袍。
“听李伯说这是以前客人定做过,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来取走。我看衣服尺寸很合适你们两个,去试试?”
汪小月看了一眼旗袍,“不错,是我最喜欢的颜色,那个客人倒是审美不错,走,张先生,去试衣服。”
汪小月拉着张起灵进了试衣间。不多时两人走出来,何剪西惊呼:“我的天,这衣服怕不是为你们两个量身定做的吧!”
只见中山装和张起灵的身材很搭,熨烫得非常平整,衬的他的颜值更高。
旗袍穿在汪小月身上,韵味独特。简单的妆容,干净的盘发,汪小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间像是回到二三十年前的时光。
何剪西已经架好了相机。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橱窗洒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红色的背景前,两把椅子并排着。
“两位坐好……靠近一点。”何剪西举着相机喊道。
张起灵依言往汪小月身边靠了靠,微微侧过头,看她。恰逢汪小月也调整好姿势,抬起头,两个人目光相迎的瞬间,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和令人心安的温暖与眷恋。
看到这一幕的何剪西,内心莫名感动。手指不受控制按下快门,只听“咔嚓”一声,将这一瞬定格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