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水灌入鼻腔时，汪小月就已经解开了张起灵绑在她腰上的绳子，在漆黑一片的海里，借着暗流之力潜向最下方的礁盘。她预想这里肯定有裂隙能够进入汪藏海的墓穴。
张起灵看着手中空荡悬摆的登山扣，心里难得出现了一丝混乱。他打的绳结，除了张家本家人，没人解得开，然而现在，绳索就这样空落落回到了他手上，就好像这东西从来就没有绑住过那个叫“木子齐”的小伙子。刹那间，张起灵对这个神秘的女人更好奇了？难道她是张家本家？
就在这时，吴邪和阿宁也浮出了海面，张起灵随口扯了一个谎子说是要去追船，就抛下他们两个人重新钻入海面之下。
彼时汪小月已经下潜到一个很深的距离，抬头看去，海面没有一丝光亮透下，那种紧密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汪小月感觉这一幕极其的似曾相识，仿佛多年前她就曾经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水面下，迫切寻找着什么。
她想起之前黑瞎子给她做的心理诊断报告书上的结果:“该患者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要避免独自进行深海潜水。”当时他还看着那行他打印的专业术语，笑着把报告往他桌上一拍，说了一句:“放屁。”
不过现在看来，黑瞎子好像真没骗她。
越往下，汪小月就越心慌，感觉那咸涩的海水就像冰冷的枷锁裹住了她的四肢。往上看不到出口，往下就更恐怖，深不见底如同一个黑色的深渊巨口，吞噬着汪小月的勇气和希望！
都知道，潜水的时候，越紧张耗氧量越高，本来在潜水方面就不太拔尖的她，此刻完全是怕什么来什么，体内的氧含量急剧减少，她忍不住想要呼吸，口鼻吐出大量的泡泡，嘴唇逐渐泛上青白色！
“该死的，又来了！”汪小月在心里暗骂，那种熟悉的窒息感……三年前在越南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得不跳海，就是那次她发现自己对于潜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被自己人救上来后，那种在海面之下心脏疯狂擂鼓的错觉久久都不能消散，这才有了后来黑瞎子给她进行心理诊断的事情。
此刻这种情况更严重，不仅是心跳的快，窒息感严重，她甚至仿佛听见体内毛细血管扩张的声音！
就在这时，海下的岛礁群出现了乱流，湍急的海水，裹挟泥沙袭来，水质一下浑浊不堪，汪小月被水流拽着撞向岛礁的缝隙，她脑海中，有一个刺耳的仪器警报声响起，提示着她此刻她正处在不可控的风险当中！
可是汪小月此刻连向上游回去的力气都没有。她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恍惚间又看到那个幽蓝色的湖底……地下溶洞入口……暗河像巨兽咽喉般吞噬了那个纵身跃下的身影……他说:“你留在这里等我，发现通道我就会回来，不会冒险！”然而最终他还是食言了。
汪小月下水后没有找到那个人，也没有看到尸体，只发现了一些巨大的黑色鳞片，看起来像是从什么巨型史前怪鱼身上剥落的东西。
她找到了他戴过的矿灯，被摔得粉碎，突然一道刺眼的光束穿透黑暗，给汪小月带来了短暂的致盲！逆光下，几个黑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醒…醒…” 破碎的气音透过水流带着一个人剧烈摇晃她身体的力道传来，紧紧拽住了汪小月一直往混沌深渊下落的意识。
墨色暗流卷起的沙砾，在张起灵头上防水灯的照耀下如同金粉！汪小月脸上的伪装，在海水浸泡冲刷下有些苍白发涨，假发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丢了，黑色的长发散开，在她侧脸飞舞着，看起来很像一个海妖！
张起灵本来该趁着这个女人意识不清的时候撕下她的伪装，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的，可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当他指尖碰触到她的人皮面具时，一瞬间又收回去了，他觉得这样容易让她对自己有坏印象！
这时汪小月脖颈处的一抹彩色痕迹引起了张起灵的注意，因为他发现那是一个纹身，而他在梦里同样看到过这个东西，那个在厦门的张家本家女人身上有这样独特的痕迹！
可是没理由啊！如果真是那个女人，她应该会直接和他相认的，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正在张起灵感到疑惑困扰的时候，汪小月的睫毛细微颤动，她正努力从她那个恐怖的梦境里抽身，她的唇瓣无意识地翕动着，吐出一串珍珠般的气泡。
张起灵通过唇语判断她说的应是:“我……终于……找到…你了…”
不过这个呓语出现的太不是时候，正好迎上一股向下的强烈涡流。张起灵还来不及反应，处在漩涡中心的他和汪小月就被拽向海底巨礁群。
礁石缝隙间白沙飞舞，珊瑚奇形怪状，好像惨白或是带血的鬼手，不仅看起来吓人还锋利无比，他们两人一路冲过那个珊瑚沟壑，出来时身上裸露的部分都带着伤口！
最可恶的是，这种时候永远祸不单行！
昏迷的汪小月，突然开始痉挛般蜷缩身体，隔着冰冷的海水，张起灵感到她的体温在极速飙升。
她身上那彩色的纹身慢慢沿着血管爬行，从锁骨蔓延至脖颈以及左侧脸颊的大半部分，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艳红色的花。
汪小月身上的花木体香此刻也随着花朵盛开绽放到最大，海水也阻挡不住那股独特的味道！它像是已经形成了实质一样，包裹住汪小月和张起灵两人，对抗着暗流向下拉扯的趋势！为他们争取了一丝喘息的契机！
张起灵的黑金古刀本来藏在身上，这种紧紧急情况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刀身出鞘插进礁岩固定身形，另一只手环住汪小月的腰身，迫使她紧贴着自己！
面对面如此近距离，他看见她涣散的瞳孔深处映出细碎的蓝色星光，像极了他在梦境里看过的那片神秘湖泊！——那是他反复沉溺却永远记不起时间和名字的梦境，此刻亦是汪小月心底最深处的伤痕！
昏迷中的汪小月仍然身处那一片粘稠黑暗的地下河中，寻找着那个对她来说好像特别重要的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忘了呢？
那些光束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是谁？他又是谁？是活着还是死了？汪小月心里的无数疑惑喷薄而出，汇聚成那距离天然溶洞几百米远的孔洞裂隙中漏下的月光，一瞬间照亮地下暗河，翻涌出银色鳞波。
那个穿着青色旧式粗布服的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很老的帆布背包，一看就是刚解放时候的样式，这次他还没有下水，站在地下河的边上，看起来瘦削的背影却好像承载着无尽的责任，看的汪小月眼睛发疼，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涌！
眼看着他戴上水肺准备再次往下跳，“别跳！”这一次汪小月终于呐喊出了她无数次想喊出口的话。
男人的身子因为她的呐喊瞬间顿住，他回头看向汪小月，那张冷俊从容的年轻面容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温柔和眷恋，他对她扬起笑脸，仿佛在诉说无尽的思念。
而那个男人，汪小月认识，甚至无数次同他打过交道，只是没想到，她们之间竟然真的在一起过！
所以说，张起灵，我忘了什么？
汪小月泪流满面，她也想知道真相！遗忘背后是否同那扇青铜门关系巨大？
张起灵没有因为汪小月的呐喊留下，不过这一次汪小月没等一个小时，在他纵身跃下的瞬间，她就紧跟其后扑进水中！
她的手指穿透冰冷的水流，竟真的抓住了张起灵下沉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拽住！水里张起灵湿漉漉的头发随着水流飘动，眼里满是愕然，她正要开口解释，年轻的面容一经扭曲，变成了一张黄皮、微胖、带着轻微褶皱、五官实在不怎么好看的脸——赫然是张也成！
唇间的柔软温热和口中传入肺叶的氧气，成为汪小月梦境坍塌的界限，她的意识瞬间清醒，回到现实，突然睁大双眼，看到自己正身处南海某个海下岛礁群中心，四周是暗流和漩涡，张秃子的大手紧紧箍着她的纤腰，二人唇齿相贴的同时，源源不断的新鲜空气从张秃子（张起灵）的身体里被抽送到她的身体里。
“你……起……开……！”呼噜呼噜呼噜，又是一连串的气泡音从二人相贴的唇间溢出来，同时汪小月用了吃奶的力气把张秃子（张起灵）一把推开！这么深的海底，他就算水性好过自己，也不应该这样渡气，死一个还是死两个？这种时候难道衡量不出来哪个更划算吗？汪小月真是感觉要被他气死了！
她拼命示意张起灵放开她，往上走，可是张起灵只是一个劲儿地把她搂得更紧，同时唇贴的更死，牙齿舌尖激烈碰触，好好的抢救，居然开始看起来有了一丝丝情色的成分，要不是地点不太对劲，搞不好还真要出点啥事！
汪小月被亲到麻木的唇上挂着回甘的血腥气。张起灵也没想到，这女人他妈的是属狗的，他抱着自己氧气耗尽送命的风险，给她渡气，她不接受这份好意就算了，居然还敢咬他！
张起灵怎么说也是个男的，根本受不了这种挑衅好吧，行，你不要我救是吧？老子还偏偏要救！救定了！……你咬我是吧？行！你咬吧！今天只要咬不死，老子绝对不放开你的嘴巴！当时张起灵真是被气急了，人生在世遇上的无厘头的人也不算少，像这女的这种在窒息后还要“狗咬吕洞宾”的，他还真是头一次碰上！
渐渐地，随着张起灵渡气的力道加深加重，汪小月的抗拒逐渐减小。
她突然放弃挣扎后的顺从，反而让张起灵救人的动作变得更像是在接吻，他喉头剧烈抽动，起伏不定的胸腔让他也有点像离水的鱼逐渐变得缺氧。
就在这时七根礁柱组成的北斗阵在黑暗中浮现幽光，汪小月眼睛一亮，心想:找到了！这里果然有通往那座海底墓的另一个入口！
张起灵拔下黑金古刀，抱着汪小月沉向深渊中那个漩涡。
汪小月侧头看向张起灵，他带着伤口的唇近在咫尺，口腔中由他渡来的氧气也带着麒麟血的特殊气息。
一瞬间她脑海中闪回到五百年前的那一天，汪藏海的匕首抵在她喉间，以她为要挟，张起灵这个傻瓜，也是和现在一样，为了她伤害自己，以血换命。
“笨蛋，教的东西都白教了，”汪小月在心里嗔怪！她记得在张起灵很小的时候，她就告诉过他——不要去背负任何人的命运，也不要为了任何人去伤害自己，他不欠谁的，他可以选择，活的随心所欲的！可是，有的人，骨子里就是一个善良的、容不得他人在他面前轻易去死的人吧！
“咳…！”
在海底墓的一个地宫，汪小月和张起灵从水面浮出，她呛出咸涩海水的同时，大口喘气，这该死的水性和创伤后遗症，真是要了她的老命！
汪小月一边咳嗽，手指本能地攥着张起灵的手臂。他也不恼不气，就这么浮在水面上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刚刚被他咬破唇的生气，已经在她后面那顺从的拥吻相贴中被完全治愈了，此刻他又变回了那个对她只剩无尽好奇的张起灵。
“这么看着我干嘛？”缓过来的汪小月抬头对上张起灵玩味的目光，下意识地问道。
“上次在鲁王宫说的话还算数吗？……杰克？！”
汪小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果然，他真的早就认出她来了。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装的，反正她现在也有一肚子疑问想问他，“当然，看来你已经想好要实现什么了？”
张起灵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要……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