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这句轻飘飘的话,像一颗巨大的陨石,砸进汪小月看似平静的心湖,瞬间激起滔天水花!
“嗬!”汪小月才刚停止的咳嗽,被张起灵的话呛得又开始了!
反观张起灵,说完这番话后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从水里走向岸边,身子轻盈一跃弹跳上岸。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确认安全后,坐在水边的地上。撕下人皮面具,从身上一个隐藏的很好的小背包里掏出工具开始逐步调整面具。弄好后,重新戴上,接着从地上站起来,对着还在水里发呆的汪小月伸出手,语气冷冷地说道:“上来!”
汪小月看着张起灵伸出的宽厚手掌,无奈而短促地笑了一下,笑声在空旷的墓室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点自嘲的调调。
张起灵的身体在岸上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为的是更稳地把她拽上来,他已经有点看不惯这个蠢女人了,这么冷的海水,她一直泡在里面,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什么呢?自己现在是养父张也成的脸,那也不好看啊!
张起灵头上防水灯的光芒将他俊逸却淡漠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也照亮了他底异样的思绪,与平时的冷淡完全不同,面对汪小月,他好像总有很多个人的心里独白!
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她瞳孔深处的迷雾,将她心里的想法彻底看清。手维持着要拉她上来的姿势,两个人谁也不肯先一步行动,也不肯先一步后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小小的墓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水波轻轻荡漾的声音,以及不远处滴水敲打石面发出的“滴答”轻响。
终于汪小月脸上的自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茫然。
她预想过张起灵可能提出的要求——解开某个机关的秘密、回答某个关于青铜门的问题、甚至会想知道她的身份或者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亦或是要求她离开别再插手他的世界……但唯独没有想过这个。
这要求是如此直白,如此不“张起灵”,却又如此……汪小月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既甜蜜又酸涩还有一丝丝难言的苦楚在心头翻涌而上。
“在一起?”她站在水里重复着,声音干涩,“张起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张起灵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依旧固执地看着她。心里却在想:这女人是不是有点傻的?她到底是怎么做到步步为营,把那么多厉害的人物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自己刚刚就是说了一句要跟她在一起,她就能在冷水里发半天呆,身上都冷的在颤抖了,也不知道上来!而且自己的这个要求过分吗?不跟她在一起怎么听她说她的故事,怎么了解她到底是谁呢?张起灵又开始在心里默默吐槽上了!
一边吐槽,一边强行拽住了汪小月的手,把她拉上岸。
看着海水顺着她散开的长发滴落在地上,张起灵又一次好奇的注视着她,猜想这张“木子齐”的人皮面具下到底藏着一张怎样的脸呢?
海水浸泡过的面具,边缘已经不再贴合,需要撕下来重新固定,就像张起灵之前做的那样。
汪小月此刻内心是混乱的,她甚至没留意张起灵的那些细微的情绪变化,自顾自走到角落,一把撕掉了面上的伪装,露出了她原本精致的五官。
看到她真容的一瞬间,张起灵只感觉天旋地转!她和他梦里的女人居然拥有同一张好看的脸!
“是你?”张起灵下意识脱口而出。
汪小月抬头看向他,眉头微微皱起,“什么?”语气里带着不解。
“梦里,见过你。”他顿了顿,薄唇再次轻启,抛出了更惊人的话,“以前,你是不是也来过这里?”他的声音很平,却像一根针,精准无比地刺破了汪小月极力隐藏的记忆壁垒!
嗡——
汪小月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海底漩涡中那闪回的片段——汪藏海冰冷而苍老的脸、自己喉间的锋锐、张起灵割开自己手腕时流下的、散发着奇异热度的麒麟血、祭祀台上的阵法……与张起灵说话时那熟悉的语气、淡漠的眼神……瞬间重叠、融合!
“你!”汪小月瞳孔骤缩,身体猛地绷紧,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
那些困扰她多年的梦境、那些导致她水下应激障碍根源的“前尘片段”……他居然也都记了起来!
而且……是在这种情境之下!如此轻描淡写的提及,仿佛他已经不在意了!
“你怎么会……”汪小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不是……忘了……” 她一直以为那些混乱的记忆只是她一个人的创伤印记,是张起灵漫长生命中早已被彻底遗忘的碎片。
张起灵的失魂症是一副沉重的枷锁,但同时也是一种救赎,失魂症吞噬了张起灵的过往,也让他忘记了很多生不如死的痛苦,比如说她——汪小月,那个张起灵生命里本不该出现的例外!
“是忘了。”张起灵承认得很干脆,他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只是做梦,能看到很多碎片,就像海里的光,抓不住,看不清……但你……我看到过,很清晰,很清晰……”他难得用了比喻。
鲁王宫初见时伪装成“杰克”的她、西沙海底再次相遇伪装成“木子齐”的她,都如同投入他记忆深潭的石子,搅动起沉寂的泥沙。张起灵猜测,也许在很多他人生的至暗时刻,他寻找前世之旅的途中,汪小月或许都在他身旁,以张三李四王五各种各样的身份出现,只是他对她,对面不相识罢了!
刚刚,他搂着她渡气,看到她濒死状态下本能紧贴他汲取氧气的那一刻,那股来自她身体内的花木香刺激了张起灵的大脑,一个无比清晰的、带着血腥气的画面碎片猛然在他脑海里炸开——同样是在冰冷的环境(地下河?雪谷?),同样是他用自己的血染红她的嘴角……那画面带来的心悸与此刻惊人的重合,促使他说出了“我要和你在一起”的要求。
而现在,汪小月的反应也已经给了张起灵答案。他梦里看到的那些凌乱的画面并非全是虚构,很可能全部都是真的。
虽然他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只是对于汪小月存在的那些时间那么模糊,但总有一天他会弄清楚的,不是吗?
当下他看着汪小月有些颓然之态地坐在地上,似乎对于自己提的要求很不愿意接纳,这让张起灵感觉不爽。
以前都是别人想跟着张起灵,张起灵挑挑拣拣的,现在反过来了,汪小月她还不高兴了?张起灵有点气恼,突然冒出个不好的想法,想捉弄一下这个女人:“那个对你来说特别重要的男人是谁?……是我?”
张起灵故作声音低沉,目光紧紧锁住汪小月脖颈、锁骨处那渐渐淡去却痕迹犹在的彩色纹身。
当然他这么问完全是有理由的!他曾在那些反复困扰他的模糊梦境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那个曾经在厦门,管理南部档案馆的张家本家女人张海琪,她身上就有这种印记!所以当时他想撕下汪小月伪装的时候,他才犹豫着收回了手,他相信,这个女人与他们张家一定有关,说不定还是很深的羁绊。
汪小月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否认,想大声斥责张起灵荒谬,想说他脑子是进了海水,胡说八道。但所有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哽得她眼眶发胀,呼吸急促。
那个“青布衣,旧帆布包,决然跃入地下河,消失于银色鳞波中”的身影,在此刻与眼前张起灵的面容,以不可抗拒的方式重叠在一起。那场被潜意识压抑、被归类为ptSd来源的噩梦,终于撕开了伪装,露出了残酷的真实面目。
汪小月突然想起多年前,黑瞎子搂着她的肩膀对她说的话,他说:“小月啊,你有没有想过,遗忘,或许不是病,是你宿命的一部分。”
当时她很生气地拍开他的手,反驳道:“能平安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老娘不信命,总有一天我要把一切弄明白。”
黑瞎子用一种带着怜悯又敬佩的眼神儿看着她的画面,突然在此刻被无限放大……难道他当时话里的意思,其实是指:“遗忘,是他们两个人的宿命?是张起灵和她必须一起面对的难题?”
或许只要他们两个同时记起对方,就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比如战争、死亡或者是彼此相杀!
“……不是。”汪小月不想继续想下去,逼着自己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又极力想稳住,“那个人……他……他是个没有信用的骗子!和你无关!”说完之后,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像是被墓室深处的寒气侵蚀了骨髓。
“既然和我无关,那你为什么不敢细说?骗子?他骗你什么了?”张起灵的身体陡然逼近,声音带着质问和一丝幽怨,他不满意这个女人总是对他撒谎,还一眼就能被他看穿。
张起灵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皱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咄咄逼人,也知道这些事情他根本无权追问,可是现在,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汪小月的目光带着委屈看向他时,他下意识地避开了。
二人之间沉默了几秒,张起灵手臂微微收紧,将因情绪激动而有些脱力的汪小月更稳地带向另外一边比较干燥的地方。
“在这儿待着,好好编一下接下来要给我讲的故事,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取暖的东西。”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说的话更加剧了汪小月的精神负担——这个“狗男人”,有的时候居然这么油盐不进!
两人湿淋淋地爬上一处狭窄的石台。张起灵找到了一些已经腐朽的木头和动物骨头,将就着生起一堆火。
在汪小月很不配合的情况下,快速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刮伤,确认大部分是表皮伤,渗血不多,只是泡了海水看着有些狰狞后,他取出医药包,消毒,包扎一气呵成,显然平时没少干这个!不知道他都过得是什么生活!
“你没带包,穿我的,”他取出防水层里的衣服,是他最常穿的黑色连帽衫和黑色裤子,这种颜色有利于他隐藏自己的行踪,所以他是有衣服换的,只是所有衣服的款式颜色都是一个样子!
看到汪小月接住了衣服,张起灵嘴角不着边际却又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了一下,接着利落地转身,撕下自己潜水服内衬干燥的衣角,递给她,示意她用这个擦拭头发。他自己则背着身,迅速将注意力转向周围环境。
他头上那盏防水灯是此刻墓室里唯一的稳定光源,光圈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们身处的似乎是一个甬道尽头的小型石室。前方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台阶,台阶两旁伫立着半人高的石雕人俑,造型奇诡,并非寻常兵俑或仕女,更像是某种张牙舞爪、像人又像猴子一样的水怪,在晃动光影下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这个石台上的空气不太清新,能够闻到陈腐的水腥气、石头的冷冽气息以及……一缕若有似无的淡淡异香,像是某种奇特的防腐药物残留。
而最让张起灵留意的,是这处石壁的质地——一种罕见的深黑色云母石,其上布满了天然的细小晶体,在灯光折射下偶尔会发出微弱、冰冷如星光的反光。
汪小月擦着被海水浸透的头发,那内衬上还留着张起灵身上滚烫的温度。此刻墓室外的暴风雨一定仍在咆哮,而他们两个刚才的对话就好像梦境一样,显得如此不真实。
张起灵话里话外都在告诉汪小月,他知道她在说谎,可是如果没有隐瞒告诉他一切,那他们岂不是就又要相认了?
脑子里乱的和浆糊一样,张起灵递来温水时,她茫然抬头,揉着发涨的太阳穴,选择了如实说:“其实,我梦到的那些东西,也都是一些片段,一个村子,蓝色的湖泊,连着地下暗河的虹吸机关,巨大的鱼怪……我承认,确实是有一个男人,可是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他的脸,所以我不知道他是谁。”
张起灵静静听着,她描述的那种抽离感如此熟悉——就像他每次从黑瞎子对他的催眠中醒来,回忆那些梦境中被天授抹去的记忆片段时的感觉。
她的长发如墨般散在肩头,锁骨处的纹身,因为火堆的原因,又一次露头,身上的花木香随空气溢散,像安神香一样让人心安。
没有“木子齐”的硅胶面具作为遮掩,她原本的脸竟然如此绝色?活久了的张起灵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对人类的外貌不感任何兴趣了,可是现在,他居然发现自己只是拥有了一种绝对高逼格的审美罢了!一般俗人难以入眼,他其实也是一个颜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