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楼包厢窗边，汪小月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梧桐树下那看似荒诞的“按摩”场景上，当然主要还是在张起灵身上。
坐在她对面的凤凰，手指轻轻按着自己太阳穴，不过表情并非疲惫，而是无奈，“干娘，您老是这么暗戳戳地看着他，不累吗？再说了，有那么好看吗？这么多年还没审美疲劳吗？”
别人不知道，凤凰是最清楚。干娘这么多年孤身一人谋划着，通过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在张起灵背后为他保驾护航。可是张起灵呢？别说发现干娘做的一切了，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忘了，何必呢？
凤凰默默地看着汪小月，一股极其细微的同情涌上心头，此刻她突然有点后悔当年在川西南山区毕摩的地盘救下张起灵了。不过这想法她是不敢在汪小月面前表露的，因为干娘绝对会生气的。
而此时趴在楼下按摩床上的张起灵，虽然看不见汪小月，但是他心里却有一股温和的力量传来，好像是心疼的感觉，这感觉安抚了张起灵内心深处的不安，配合黑瞎子那时轻时重的按摩手法，竟然让他感到格外舒坦，他居然卸下防备地睡着了。
梦里，张起灵梦到了那个女人，他们之间过去就有羁绊，然而因为他的记忆不全，导致数次见面都没机会详细了解，此刻他才意识到，他似乎连她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梦里，那女人牵住他的手，似乎是想把他刻意引向某个地方，空气突然变冷，白雪皑皑的山头突然出现……张起灵同她站在山脚下，他本能地抬头，一瞬间他就好像倦鸟归巢般，感知到此处有他需要的力量。
“这是哪儿？”张起灵问。
那女人笑着看他，却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了指云朵中央——巨大的宫殿在天上洁白的云雾遮盖下若隐若现，一道通天云梯出现在眼前，女人示意他走上去。
可是张起灵刚要抬腿，突然画面一转，世界变得黑暗无比！蓝色的烟雾升起，一扇让人感到窒息的巨大青铜门缓缓打开！
张起灵突然切换第三视角，他看见自己站在青铜门口，手持利刃，贯穿了女人的身体，鲜血溅了他一脸！
张起灵直接被惊醒，汗水瞬间打湿了后背……
感受到自己脸上的凉意，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摸，黑瞎子按住他说道:“别动。”
张起灵这才注意到，好不容易停下来的雨居然又开始下了，而黑瞎子这破地方，伞太小了，边缘落下的雨水居然还能溅在他脸上。
不过……幸好，刚刚，只是一场噩梦！
不知道为什么，张起灵一想到那梦里的画面，心头就堵得慌，那种感觉简直比让他杀了他自己还难受！
……
黑瞎子还在极其卖力（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地按着。他为自己的手法娴熟，穴位精准的按摩感到骄傲，这不，张起灵背上都出汗了。
这场按摩足足按了快一个小时，黑瞎子还真是把挣外快这事儿也当主业在做了。多年不摆摊儿了，手法快忘了不说，体力都有点跟不上，觉得消耗不小，掌心发烫，不过能让“哑巴张”这么听话地任他“摆弄”，心理上也是挺爽的。
“搞定！”黑瞎子最后在那节脊椎骨下方猛地一拍（用了不小的力道）。
张起灵疼的咬了一下牙，但也只是咬了一下！坐起来的时候从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黑瞎子夸张地吐了口气，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笑嘻嘻地伸出手，摊开手掌：“承蒙惠顾，熟人八折，五百乘以0.8，400元整，您看是现金还是刷卡？”
张起灵安静地坐在按摩床上，稍微活动了一下肩颈，他看向黑瞎子，面无表情地缓缓开口道:“记账。”
黑瞎子差点一口老血喷在张起灵脸上：不是吧，不是吧？好歹您也是道上有身份的人物，400块都没有吗？难道“哑巴张”每次出任务都是现场拿钱现场花，不够还得往里搭？图啥？
“‘哑巴张’裘德考那里的佣金应该给你了吧？那你怎么穷的？”
张起灵不说话，就这么沉默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副“要钱没有，要命……就打死你”的表情！
黑瞎子：“……”
黑瞎子扶了扶他的墨镜，内心真是:无语他妈给无语上坟——无语死了！
黑瞎子彻底败了。
张起灵这句“记账”对他杀伤力有点大。开张第一天就遇上一个强行吃他霸王餐的硬茬儿，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他以后怎么混啊~
瞬间一股太监逛青楼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从楼外楼的门口传来：“他的账，我结！”
凤凰从窗口望去，差点笑翻，感慨干娘终于勇敢为爱出击的同时，也佩服她这行动可真快！三秒钟前还在和她说话，三秒后人就在楼下了，要不是路上人来人往，她真以为汪小月是从窗户上直接跳下去的。
再看黑瞎子，听到声音的刹那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清冷的女声化成灰他都认得——汪小月！他努力绷着肩膀没回头，心里的哀嚎却已经翻江倒海了：我的祖宗喂！您怎么直接下来了？！是嫌暴露得不够快吗？哑巴张接下来就要去长白山了，一切好不容易走上今天的正轨，您这横插一脚算怎么回事？耽误了那位爷的宿命任务，就汪小月那不知道已经丢了几回的小命怎么扛的住啊？！
汪小月却浑不在意，仿佛生死只是小事。
她站在楼外楼那古色古香的滴水檐下不远，细密的雨丝扑向她，却在离她肩头寸许的地方悄然蒸腾消散，未曾留下丝毫湿痕。
她随手一扬，一张低调奢华的黑卡划出一道抛物线。
黑瞎子几乎是本能地旋身接住，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同时他那张嬉皮笑脸瞬间切换成苦大仇深，墨镜后的眼睛拼命朝汪小月使眼色，嘴唇无声翕动：“活祖宗！闹哪样？！”
汪小月直接无视了他那副“天塌了”的表情，目光穿透纷乱的雨丝，精准地落在那刚从按摩床上坐起、重新背起背包和黑金古刀的身影上。
此刻的张起灵，也正看着她。
雨水顺着他漆黑的发梢滑落，滴在他轮廓冷硬的侧脸上。他心里掠过一丝确信：这个女人，果然在附近。
他看着细雨中的汪小月，身形在雨幕里显得有些伶仃，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孤峭。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他想立刻冲过去，把她整个人裹进自己怀里，替她挡开这世间所有的寒凉湿冷。
这念头像一道惊雷劈进张起灵的脑海！他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疯了吗？ 虽然这女人的存在感强烈到让他无法忽略，但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生理性的渴望是怎么回事？他引以为傲的千年磐石般的定力，在她面前竟如同儿戏搭建的沙堡，一个照面便摇摇欲坠！
张起灵的眼神，出现了一刹那极其细微的凝滞。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没逃过紧盯着他的汪小月，甚至连一旁的黑瞎子都感觉到空气突然沉重了一分。
为了掩饰这几乎从未有过的情绪波动，张起灵动了。他利落地从那张吱呀作响的按摩床上站了起来，刻意挺了挺腰。
这突如其来的起身动作，直接让黑瞎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脑内警笛狂鸣：完了完了！哑巴张这套失忆出厂重置后，感情模块一直是“未安装”的状态啊！
给他花钱等于肉包子打狗（虽然把哑巴张比喻成狗挺狗的），他好脸都未必赏一个！
这猛地站起来，下一步不会就是“张氏瞬移”直接消失在街角吧？！
黑瞎子甚至已经在构想自家汪小月那“深不可测”的脸上可能出现（虽然可能性极低）的……极度黯然伤神？
那画面既惊艳又太惊悚！黑瞎子此刻真想直接扑过去抱住张起灵大腿哭喊：“张大族长！留步！看一眼这位苦苦为了你守身如玉、费心谋划一切的女人吧！”
然而！
剧情没按黑瞎子的惨烈脑补走。
张起灵确实是在起身后，径直地朝着汪小月走了过去！可是却并未如黑瞎子预想的那般冷漠离去。
他的大长腿，一步，两步，三步……走着，速度不算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离开黑瞎子摊位，细密的雨珠开始往他肩头砸。
黑瞎子惊得张大了嘴，仿佛能塞进一个鸭蛋，他想:怎么是这种气场？看着就好像是要去找汪小月打架！
汪小月站在原地，清冷的眸光深处如深潭般的平静，这一点她和张起灵还真是很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很快，张起灵就走到汪小月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
雨水顺着他的下颚线滴落，空气里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他们之间那不足半米的、令人心跳加速的静默。
他微微低下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锁定了汪小月，薄唇轻启，问出了一个让黑瞎子当场石化、让汪小月都差点没绷住的问题——“你家在哪儿？”
黑瞎子揉了揉耳朵，确认没听错。
张起灵的声线依旧是那标志性的低哑，不过这内容却雷炸了！
黑瞎子甚至把墨镜往下扒拉扒拉，试图去看清张起灵是不是被附身了，然而并没有。
黑瞎子：“……” （内心弹幕瞬间被“？？？？？？？？？？？”刷爆）
汪小月：“……” （饶是她再镇定，眼睫也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可是这算什么反差？
更惊悚的还在后面。
就在黑瞎子内心已经疯狂吐槽“哑巴张你礼貌吗？就算见色起意，看上我们家花儿，也不能上来就问住址啊？”
接着他愤懑地冷哼一声，摘下眼镜，从皮夹克里换了一副汪小月送的老古董墨镜。看不出问题的破眼镜都该换了！
这时张起灵又说话了，他说:“带我回你家。”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下雨了，回家收衣服吧”，他好像根本不知道，他话里的内容有多劲爆，他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像个可怜兮兮的流浪小狗，说的话也像在请求汪小月收留他的样子，堪比核爆在汪小月心里爆炸，炸得汪小月一个激灵。
黑瞎子也觉得自己脚下有点打滑，整个人不可置信地坐在了按摩床上！
汪小月手里的伞差点掉地上，她微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内心深处那有点ooxx的小想法外露，保持着语调的平稳说道：“张先生，你确定……是说……要跟我回家？” 她难得有点迟疑，这走向即便是她也未曾料到。
“嗯。”张起灵的回答干脆利落，甚至微微侧身，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姿态挡住了侧面吹向汪小月的冷风，“钱包掉了，没地方住。”
刚从内心质疑里挣扎着冒出头的黑瞎子，闻言差点又被呛回去，在内心气急败坏地吼道：“放屁！哑巴张的钱包丢了？你用这话骗骗吴邪还行，在这儿睁眼说瞎话？”
可是反观张起灵，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坚信自己说的就是真事，那演技真是炉火纯青！
张起灵目光黏在汪小月脸上，突然毫无预兆地又抛出一个问题：“你家，有厨房吗？”
汪小月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有点懵，下意识回答：“……有。”
“能炖汤？” 张起灵追问，眼神里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执拗。
“呃……能。” 汪小月已经完全摸不清他的路数了，只能被动机械地回答。
“走。”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张起灵极其自然地一弯腰，接过了汪小月手那个淡金色的手提包，另一只手接过伞，打开，极其自然地虚扶了一下汪小月的背（虽未真正碰到），将她半护在自己的身侧和檐下之间，随着汪小月的动作转身，迈开长腿就走。
他那些动作自然流畅，娴熟非常，就好像过去的每一天都在重复一样。
路过黑瞎子时，他甚至目不斜视，只丢下一句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解释：“怕她感冒。”
依旧语调毫无起伏，却自带千钧分量。
黑瞎子无言以对……看着那一黑一白两个极其登对的身影，以一种极其和谐的姿态走入迷蒙的雨幕。
那一瞬间，黑瞎子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现出某年长白山暴风雪中，张起灵把自己保温壶里最后一口热水强硬灌进汪小月嘴里时的场景，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句冻死人不偿命的解释：“感冒要喝热汤。”
“……不会吧！”黑瞎子一个激灵，惊叫出声:“这哑巴张真邪！失忆了都还对她有肢体记忆吗？刚刚……绝对是的！他还真是爱得深沉啊，哈哈哈哈……”
黑瞎子一边吃瓜，一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戳开某人的qq聊天界面，声音都吼劈叉了：“央宗啊，你外甥，他……他跟小月……哈哈哈，回家炖汤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哑巴张会炖的什么汤？十全爱情大补汤？没看出来啊，张家还真出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