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饭店后巷的阴影里,黑瞎子带着那个有点沉的锦盒,跳进越野车后座。
凤凰叼着烟倚在车门上,看着他动作利落地抹去指纹,忍不住挑眉:“里面动静这么大,你不进去凑个热闹?”
黑瞎子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墨镜反射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凑热闹哪有保命重要,上车。”
他刚关上副驾驶的车门,却突然抬手按住了心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有根无形的线被猛地扯了一下,尖锐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开来——是解雨臣出事了。
“怎么了?”凤凰发动汽车,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黑瞎子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枚铜钱抛了抛:“没什么。”
他看着铜钱落在掌心,正面朝上,是个“有惊无险”的好兆头。
凤凰嗤笑一声:“黑叔,你不是说你不信这个?”她转动方向盘,车子像条黑鱼般滑入四九城的车水马龙。“说说,这是给谁算的?算什么的?”
黑瞎子把铜钱揣回兜里,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哎呀,有时候嘛,控制不住,毕竟这也算你黑叔我当年吃饭的本事。至于其他的,你小孩子家家的就别问太多了。”
黑瞎子安慰自己:解雨臣猴精猴精的,不会出事,一边却还是在担心,因为刚才那瞬间的心悸太过真实。
只是他现在身负重任,这枚蛇眉铜鱼关系到长白山青铜门的秘密,断不能有失。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那小子吉人自有天相……
地下甬道的阴冷裹着铁锈味钻进鼻腔,霍秀秀被死士层层护在中心,泪水混合着催泪瓦斯的灼痛感不断涌出。
她挣扎着想起身推开挡在身前的黑衣人,但是先前苏难射出的三枚剪头擦伤了她的皮肤,上面居然有毒。
此刻毒发以后,她的身体非常无力,即使指尖抠进死侍紧绷的肩甲也还是站不起来。
霍秀秀嘶哑的嗓音里淬着未熄的火:“你们都别管我!快去追那个女人!她带走了雨臣哥哥——”
话音未落,一阵踉跄的脚步声撞碎了甬道深处的死寂。
解雨臣撑着渗血的肩膀冲回岔口,染血的指节在潮湿的石壁上划出凌乱血痕,蛊虫在血脉中灼烧的剧痛几乎要掀翻他的理智。
可他抬头的瞬间,却看见霍秀秀的那群黑衣死士将霍秀秀团团围住,而她们的眼睛都红的吓人,里面蓄满泪水,表情非常的艰难。
一瞬间,解雨臣感到整个世界骤然失声。那种头脑发蒙的感觉,让他脚下不稳,差点栽倒在地。
下水道道顶部有不明成分的水珠正坠落,滴答,滴答,砸在积水的地面上,声响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解雨臣的脸有些骤然失色,他鬓角的碎发被冷汗濡湿,黏在苍白如纸的颊边,平日那双总是波澜不惊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翻涌的惊惶。
“秀秀……”他喉间涌上的血腥气,第一次压过了蛊毒的翻涌,声音已经嘶哑到不像他了。
死士们站在阴影里,少女蜷缩的身影在她们头灯照耀的光圈里,像一枝被生生折断的花。
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早已散乱,发间她最喜欢的那枝点翠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丫头那么珍视那个东西,要是知道它丢了肯定要发脾气。
解雨臣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关注过霍秀秀不少的事情。
以前他都是以家族利益为借口搪塞自己的情感,现在,他发现,好像除了家族以及他和霍秀秀的友谊,似乎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一点点别的东西……
解雨臣踉跄着扑过去,挥手拨开围在两侧的死士。
身体来到霍秀秀身边的第一件事就是探脉。他的手指摸上霍秀秀颈侧脉搏的瞬间,指腹下传来的微弱却稳定的跳动,让他悬在半空的心猛地砸回胸腔。
可还没等那口气喘匀,他便瞥见少女红肿如桃的眼眶,以及脸颊上未干的泪痕,骤然攥紧了她的手腕。“什么情况?你受伤了?谁让你来的?!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冲动?!”失控的质问冲口而出,连解雨臣自己都惊怔了片刻。
这不像平日里运筹帷幄、永远滴水不漏的解当家,反倒像个被人夺走了珍宝的疯徒,眼底翻涌的情绪里,有后怕,有愤怒,更多的却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
他指腹擦过她颊边泪痕的动作,比蛊虫在血脉中游走时的震颤还要剧烈。
多年来为了在这波诡云谲的局中站稳脚跟,他早已为自己筑起了密不透风的心墙,可就在方才误以为她遭遇不测的瞬间,那道墙竟裂开了一道细缝,露出了内里从未示人的柔软。
霍秀秀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得一怔,随即呛咳着睁开泪眼,长睫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晨露的蝶翼:“雨臣哥哥?你……你回来了?你没事了?”
看到解雨臣脸上的紧张,霍秀秀心里是暗爽的,原来她的雨臣哥哥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她的。霍秀秀拉着解雨臣的胳膊,半撒娇半讨好地解释道:“她们哭是因为催泪瓦斯灼伤了眼睛,我也一样,不过我比她们倒霉,受了点伤,那剪头上面有毒,我走不了了……”霍秀秀委屈地低下了头。
真是一份迟来的释然!
解雨臣心头的惊涛骇浪一点没有被冲散,反而更加担忧了——中毒了还留在这里,等死吗?
他无奈地望着秀秀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喉结滚动了几下,终究是把到了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只剩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是不是我不回来,你就打算在这臭水道里不走了?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他的声音放软了些,指尖轻轻拂去她发间的尘土,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就在他想抱起霍秀秀离开的时候, 剧痛却在此时骤然撕裂神经。解雨臣闷哼一声,猝不及防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后颈皮肤下,蛊虫凸起的形状像活物般疯狂扭动,带来的灼痛感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吞噬。
“雨臣哥哥!你怎么了?!!”霍秀秀立刻就要伸手扶他。
“别碰我!”他猛地挥开秀秀伸来搀扶的手,声音因痛苦而微微发颤,“这东西……可能会传染……你……”
话没说完,解雨臣的意识就被黑暗吞噬。他最后看见的画面,是少女毫不犹豫撕下旗袍,用染血的十指为他包扎伤口的模样。
这场景恍惚间与幼时的画面重叠——十岁,他因为犯错被祖父责罚,锁在祠堂。秀秀也是这样,不顾一切从狗洞偷溜进解家,在祠堂门口踮着脚尖,给他送饭送水,用笨拙的动作给他的背上药,解雨臣透过窗棂看到,阳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像镀了层金边一样。
三小时后,霍秀秀的京郊别院密室。
雕花木门被死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响。
密室中央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水底龙宫,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
霍仙姑拄着蛇头杖坐在主位上,银丝般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看着躺在玉床上昏迷不醒的解雨臣,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蛇头杖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刺耳:“这小子是中蛊了,看手法还是南疆的人干的,他怎么会惹到那些人呢?”
琉璃灯下,解雨臣昏迷中的身体苍白如纸,唇瓣毫无血色,能够感觉到蛊虫对他的折磨,疼的他在昏迷中依然不自觉的哼哼着。
霍仙姑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发髻上那支点翠簪,簪头的鸽血红宝石在灯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解九爷将尚在襁褓中的解雨臣托付给她时,欲言又止的模样,那时老人眼底深藏的忧虑,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霍仙姑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她以为解雨臣是解九从南疆带回来的孩子,“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注定要卷进这摊浑水里。”
霍秀秀守在玉床旁,握着解雨臣冰凉的手,眼眶通红。
她听到霍仙姑的话,心头一震,疑惑更甚,“奶奶,您在说什么?”
霍老太太没有回答孙女的话,而是对着自己的侍女说道:“去给杭州的吴二爷打个电话,把这边的情况如实告诉他,他手底下应该有能人异士可以解决问题的。”
“奶奶,”秀秀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能行吗?咱们家和吴家交情本来就少,吴二爷又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他会管雨臣哥哥吗?”
霍仙姑看着眼前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霍家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知道分析局势了。
她点了点头,蛇头杖再次顿地:“没错,按道理讲,吴二爷不会管的,可是问题就在于,解雨臣中的是南疆的蛊不是普通的毒,说明想动他的人本意就不在他身上,而是在这个小子的血脉,而有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吴家就是齐家,齐家现在在哪儿谁也不知道,所以奶奶我只能兵行险招,赌一把,就赌吴二爷他知道真相!
传令下去,霍家所有暗线全部启动,务必守住这里,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半步。”
霍秀秀看向霍仙姑,眼里充满感激。
霍仙姑揉了揉孙女的头发,笑道:“傻丫头,奶奶就算再不喜欢解家的小子,也不会看着他去死,何况你这么喜欢他,奶奶更舍不得看你伤心。”
吴二白的书房里,随着电话声响起的是茶盏碎裂的脆响,这动静划破了夜的宁静。
他捏着听筒,指节颤抖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毕竟“二爷一笑,生死难料!”何况现在他还怒了!
“怎么?”汪小月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书房中央,看着吴二白满是寒霜的脸色,关心地问道。
“解雨臣出事了。”吴二白说,“霍家人打的电话,说是中了南疆的蛊,整个人昏迷不醒。”
“备车,去京城。”汪小月对着门外阴影里的人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副驾上的汪小月裹紧了身上的真丝披肩,变天来的又快又急,还没出杭州,就已经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的夜景。
她看着后视镜里自己乌黑的鬓角,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宿命般的无奈:“终究还是因为血脉的原因,给他带来了劫难。”
吴二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师父,您是不是知道这事儿是什么人做的?”
汪小月苦笑了一下,指尖抚过车窗上凝结的水汽,画出一个模糊的铃铛形状:“嗯,”她点头,继续说道:“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很假,一个神秘家族就可以掌控一切力量,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汪家吧?我想就是那群疯子……因为我的出现,破坏了他们太多计划,所以现在,他们找上了解雨臣。”
“为什么不直接找您?这样不是更好?”
汪小月笑道:“他们不是不想,而是在他们的世界里,汪小月早就死了!”
越野车在暴雨中疾驰,车灯劈开浓重的雨幕,吴二白听的有些迷糊,难不成是师父之前就已经和汪家人正面交过手?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车子驶入杭州边界。后视镜里忽然刺进两道刺眼的强光,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鸣笛声。
“小心!”汪小月低呼一声。
“砰——!”
剧烈的撞击声在雨夜中炸开,一辆重型货车毫无征兆地迎头撞上了越野车的尾部。
巨大的冲击力让车身瞬间失控,在路面上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最后重重撞在护栏上才停下。
金属扭曲的刺耳轰鸣声中,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货车上跃下,迅速围拢过来。他们穿着黑色雨衣,脸上戴着狰狞的面具,手里握着闪着寒光的利器,在雨幕中散发着浓烈的杀意。
吴二白迅速推开车门,将汪小月护在身后,右手闪电般抽出藏在靴筒里的三棱刺,锋利的刀刃划破雨幕,带着凛冽的寒气:“你们是什么人?二爷手下不杀无名之辈!”
汪小月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具,脸色有些难看。她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回想起,二十年前在汪家某个废弃据点的刑房里,见过的那些狰狞面具,此刻正从雨幕中浮现——青铜铸就的饕餮纹在车灯下泛着冷光,与她身体的能量核心形成共振。
她没想到,汪家人居然这么快就找到她了,还真是失算。
刀锋割断雨线时,溅起的水珠混合着血雾在空中弥漫,像极了打翻的朱砂,在昏暗的雨夜里晕开诡异的色彩。
吴二白的身手依旧矫健,三棱刺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挥出都带着致命的气息,可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他渐渐有些吃力。
“二白,退后。”她话音未落,真丝披肩已如黑蝶振翅飞散。露出来的月白短打袖口下,腕骨处竟浮出半圈青铜色的古老纹路,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嗡鸣。
最先扑上来的杀手举着刀刺向吴二白后心,汪小月的身影却像被雨水溶解般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
没人看清她是如何动作的,只听见“咔”的脆响,那把淬了剧毒的刀已被她食指与中指稳稳夹住,指腹碾过之处,金属表面竟泛起细密的裂纹。
“这是苗疆的毒?没想到过了二十年,你们还在用这种老东西,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她轻笑一声,指缝间突然爆出银白色的微光。
那光芒并非来自任何光源,倒像是从她骨血里渗出来的,所过之处,三棱刺瞬间化为齑粉,连带着杀手虎口都冒出焦黑的烟。
吴二白瞳孔骤缩。
他认识师父这么多年,知道她藏了很多手段,但是从未见过她显露身手。
她的动作根本不符合常理——明明前一秒还在左侧格挡,下一秒却能出现在右侧踹飞另一个杀手,步法轻盈得像踩在水面上,整个人扫过雨帘,竟在地面留下一串冒着白汽的脚印。
“这是‘踏雪无痕’?”吴二白突然想起年轻时候看的那些武侠小说里面的功夫,“不对……”他又赶紧制止了自己的愚蠢想法,这个世界上哪来的这种神奇功法。吴二白忽然想起自己笔记里记载的他没有研究透彻的奇门遁甲,突然脑袋灵光一闪,“这是……”
“嘘。”汪小月偏头躲过迎面劈来的砍刀,指尖在刀背上轻轻一点。那精钢铸就的刀身竟像面条般弯出诡异的弧度,反弹回去的力道直接震碎了杀手的肩胛骨。
“小徒弟,师父现在用的东西没有教你,因为这就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东西。”她说话时,眼角的青铜纹路突然亮起,“我来的地方,杀人不用这么麻烦。”
确实,杀人不麻烦,因为都在小说里杀人!